见镇外的大型工程车辆开动起来,尤其是一辆挖掘机,更是把挖斗都整个人转过来,对着牌坊下的居民们耀武扬威起来。
看着才铺好不过三个多月的青石板路,被这些重型机械压得咯噔作响,一些参与了古镇修缮的年轻人,牙齿不由紧紧咬了起来,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气得身体发抖,想要颤颤巍巍地上前理论,却被杨天英等几个明白些世情的话事人给拦住。现在上去,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说不定有谁火气上头,真要引发一场大冲突,这样一来双方都有错,明辉集团可以在市里找关系疏通,可本地人却没那种能量了,万一伤了老人,被抓几个小子,那才是真的划不来。
但杨天英等人能够正常思考,却不代表那些火气旺的年轻人也可以,见对方不管不顾要动真的,几个家里开了住宿餐饮业务的汉子,当先排开人群冲了出来,手里抓着棍棒锄头,满脸仇恨地怒视着以马强为首的蓝工装们,有几户脾气火爆点儿的男人,更是直接喊出来“有种就从老子身上压过去”的口号。
事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档口,可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又开过来两辆小汽车。
旅游局和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刚听到汽车发动机轰鸣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上报起了作用,上级派遣更好级别的人员来处理这件事情了,可等两辆车子近前以后,却不由得失望起来。
这种失望中还不乏惊愕,因为早早预计到了可能会发生的冲突,所以市政府那边一早还派出了另一组工作人员,这些人跟着马勇宏和旅游局的人一起出发,然后就在越盐镇转往溪止的路口设卡拦截,通知游客们风景区今天停止接待。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明辉集团的进驻做准备。
正因为如此,在看到明明是许进不许出的路口,却来了两辆无关车辆,心知肚明的旅游局一干人不由得诧异起来。
在他们意外的审视目光下,车子里面的乘客纷纷下来,露出了真实面目。
“怎么回事啊张科长?不是说了在进来的路上设卡拦截的么?为什么还会进来这些人?”马勇宏本来要钻进自己的别克车走人了,看到这些意料之外的来客,本来已经钻进车里的半边身子,又重新站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不好看。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我给路口的同事打个电话问问。”张科长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连忙掏出了自己的呼机,这个年代旅游局几乎是个清水衙门,作为一个机关单位的副科级办事员,他自然是没有配备手机能力的。
而这一次因为事实上的手续不完备,也就是理由拿不出手,所以在配合明辉集团行动的时候,曹建国也就没办法公然指派国土,住建方面的执法队伍,而只是以旅游监管的名义,让旅游局方面出面。当然,如果不是他急于要如此针对阳一文化,完全可以在其他方面做文章,然后协调公安机关出面,只不过后者向来是要被市委那边抓在手里的,不可能放任主管钱袋子和经济建设的市政府掌握,所以在市公安方面,曹建国和新上任的市委书记还在互相斗法角力,彼此争相安插自己的手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给对手留下滥用私权的把柄。
而此时正在镇外路口设卡的,是市旅游局行业管理处的人马,以整顿市场,规范行业为借口,这个部门倒也可以狗仗人势地装模作样一番,反正说出去都是政府人员办公,普通游客们也没办法做出过多指责。
可是当马科长得到了答复以后,本来就显得苦兮兮的苦瓜脸,一下子就更为难看了,见马勇宏狠狠瞪着自己等待答案,只好从嗓子眼里干涩道:“这些人是都是参与了溪止古镇维护修缮的专家,里面还有两个是工程院院士。”
这个答案显然很是出乎马勇宏的预料,看了看马科长那张可笑的马脸,再看看鱼贯而来的一群老头子,这个往日在越州的灰色地带时常要掀起一阵风浪的小鳄鱼,顿时也冒出无比滑稽的错愕之情。
“嚯,还真是壮观啊,我这没搞清楚情况的,还以为来的不是溪止是横店呢!”当先的一个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很是意兴昂让地笑着,脸上全无因为上百号人气势汹汹地对峙,而有什么惊诧慌乱厌恶不满的表示。
他的话话让还在鼓噪的人们,全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那些刚刚正因为担心场面失控而紧张兮兮的派出所民精们,也全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些老人是干什么的,可能够出现在现场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许多水面之下的问题——他们之前接到报精开进来的时候,在路口可是还小废了几句口舌的。而一般老百姓,要是面对政府办公闲人回避的关卡,十有八九会老老实实掉头走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悠然出现。
“这位老先生,溪止这边不是已经修缮完毕了么?怎么你们还来这里呢?是担心后续工作不到位还是什么其他的问题?这个你放心,我们市旅游局肯定会妥善安排的!”在马勇宏的眼神逼视下,马科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虽然大体上用词还算礼貌,可话里话外那种息事宁人的口气,却还是显露了出来。
“哦,这位同志是市旅游局的?”一位老太太站了出来,虽然是头发花白的女人,可她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于溪止镇上那些含饴弄孙的老妇人,少了一份祥和亲切,却多了一份老而弥坚的锐利气质,不用说,是翟筠芳看不下去,直接站出来发难了。
“是,是,我们是旅游局的人,是政府办公室那边安排过来,协助明辉集团和溪止居民进行协调谈判的。”马科长干笑两声,有些不以为然,但又知道这些老人们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应付的角色,只能打起精神介绍起来。
“协调谈判?有什么好协调的,据说这个什么明辉集团,是要在这里修建一家大型酒店吧?”翟筠芳丝毫不吃马科长的一套,直接告诉对方,我对内情一清二楚,你们要是还想着糊弄我,那最好还是面谈的好。
马科长闻言,脸色又尴尬了两份,下意识看了旁边的马勇宏一眼后,才转过脸赔笑道:“这也是为了溪止的长远发展,毕竟只依靠当地老百姓的家庭作坊旅社,实在是接待不过来日益增长的游客,会造成旅游资源的浪费啊。市里面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全盘需求……”
“全盘需求?哼,最开始我们过来进行修缮的时候,你们市政府那边可不是这么说的,而是答应修缮工作我们全盘做主,而经营管理则交给阳一旅游方面来处理!这才几天时间,怎么就要说话不算话了?如果地方政府都跟你们这么弄,那还有什么诚信可言?以后还有什么人会相信,敢相信政府的话?”翟筠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马科长,一张口就咄咄逼人。
这时候,旁边的古镇居民们也纷纷回过神来,翟筠芳这些人,他们本来就都是认识的,在半年前,镇上开始修缮维护工作时,彼此就都打过照面,后来随着修缮进度的进行,好多人和这些老爷子老太太也都熟悉起来,因为对方是在帮着保护自己祖祖辈辈的家园,所以双方也相处的格外融洽。
此时此刻,见老人们在这种时候现身支援,镇上的居民全都兴奋起来,议论的声音也如同渐渐涨高的潮水,在镇口不断盘旋,汇聚,蒸发……
而与之相对立的,见翟筠芳一行人来意不善,马勇宏一下子就急了眼,也顾不上组织语言思考对策了,直接就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哎,你这个老太婆这么说就不对了,你们的责任只是对古镇进行维护吧?什么时候变成阳一旅游的代言人了?而且溪止到底要怎么样发展,只有政府方面才有制定规划的权力,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教书的多嘴!”
马勇宏就是这样,要是平常没什么让他急眼的事情,在接人待物上还能装的像模像样,可要是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惹得他着急上火了,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深藏在表皮下那种市井无赖的气息,顿时就扑面而来。
“政府规划?政府规划也要听从专业人士的指导和建议!如果这个规划没有道理,我们就有权力指出其中的错误!怎么,难道你是政府工作人员,可以代表整个越州市政府发表意见了?”翟筠芳本来是气质上佳的大学教授,平时说话虽然偏于直接尖锐,但总归还是不让人觉得难堪,即便是被她挑出毛病指责的人,多半也能够心服口服,至少言语上没有能偶驳斥的地方。可现在,她却丝毫不给马勇宏留什么情面,大抵也是因为其知道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个给人当打手的旧时流氓,很是有些看不起。
“呵呵,这才是笑话,我们不代表政府意见,难道你能代表政府意见?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教你一个乖,到解放路二十二号左拐,进去后找到第二栋大楼进去,然后上三楼的市长办公室,不管是曹市长,还是主管经济城建土地旅游的高市长,他们都会告诉你市政府的政策是什么,吗的什么人也来掺和几脚,真当我们明辉市好欺负的?”马勇宏皮笑肉不笑地抬头嗤笑两声,显然对于翟筠芳这种纯学术界的人物,并没有什么敬畏之情。
“既然这位先生这么说,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见翟筠芳也被惹发了性子,旁边一个老爷子连忙拉住她,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马勇宏:“我们已经上报了文化部,上面有关溪止古镇保护性研究的文件马上就会下达下来,如果你觉得你在越州政府有后台,那你尽管去走关系跑门路,我看是他们会不会在部委文件的批示下,还要纵容你们搞什么酒店。”
“文化部,呵呵,一群不得势的东西,也想下达什么指令文件?”马勇宏在心中冷笑着,对于这位老爷子口中的所谓文化部,显得很是不屑一顾。
当然,他也没有嚣张到没了脑子,至少这话只是在他心里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宣诸于口。毕竟一旦真的说了出来,然后又转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说不定就会给他自家老板的后台,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地方政府对一些没有实权部委的命令,可以阳奉yin违,但却决不能把这种无视挂在外面。
见马勇宏还是不死心,旁边那个领头模样的蓝工装更是有些不耐地准备招呼人手,翟筠芳也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了,直接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来:“行,你们这些人真是为了钱就丧心病狂了,如果哪个要是觉得部委文件都不能让你们停下来,可以,我们这些老骨头现在就搬到那一片古建筑里面,有本事,你们就连房子带人一起挖掉!”
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马勇宏终于是变了脸色。
如果是古镇的居民,跟他讲狠斗勇,说是要住在老房子里面等着他们来挖,说不定他还真敢让手下下死手,可要是换了眼前这一帮软硬不吃的臭老九,他就没这个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