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调查?
罗戈面色不变,但是大脑此刻的运转速度,却分明不下于一台高频计算机。无数个可能、预谋、针对、黑手都一一在他心中闪现,然后又被甄别开去,但就是没想明白,阳一文化到底有什么漏洞可以被人抓住的?
想不明白,那就以不变应万变,罗戈还是一副老好人的和气摸样,摸出苏烟敬了上去:“嗯?都出动龚院长这种精兵强将了,看起来事情很严重啊。不过我罗戈一向是遵纪守法的,您这次可不是冲着我来的吧?要是这样那可就够冤枉的了。”
身板高大的副院长摇摇头,光从他的面部表情上面,看不出更多的蛛丝马迹,他只是很公事公办地客气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可不会随便下结论,那岂不是让法律沦为笑柄?至于这一次过来请罗总配合,也不是您个人的问题,而是阳一文化涉嫌违反文化部和新闻出版总署暂时颁布的一些法条,所以我也是指责在身,还请罗总多多谅解。”
“阳一文化?我们公司涉嫌违法?”罗戈呵呵干笑两声,视线在邵启明身上一划而过,然后看向那位龚副院长:“这个您一定是在开玩笑了,我们阳一文化从创立至今,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做事,从没有逾越或者是踩线的时候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好像也应该是由文化局的市场产业管理处,来稽查监管我们吧,怎么就劳动法院的同志们了?”
邵启明这时候再不说话,是不太可能了,罗戈和龚院长都看着他呢。躲不过去,就要表明态度,他看了一眼罗戈以后,视线很快挪向其他地方:“罗总你放心,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配合龚院长他们调查一下,事情弄清楚也就没什么了。这次主要还是因为,你们的问题不是经营管理上的,而是架构制度方面有些不妥。”
“怎么了?罗哥。”就在罗戈和对方有些僵持的当儿,杨一适时上前,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而他这一开口,自然引得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很多作家作者,倒是认出了这个声名大振的年轻人,毕竟两个月前有关《命运的石头》和《土疙瘩》的抄袭问题,闹得很是沸沸扬扬。而杨一最终获胜,也让旁观者们讶然咋舌,惊讶于这个小作者的年纪。
要不是阳一文化,以及越州的文化界标杆季棠郸共同出面,一起为杨一作证,怕是很多人压根儿不会分析事件背后的内幕,光是只凭阅历这一点,就要把《土疙瘩》定为后来抄袭者。
只是他现在这样子出头,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了?一些边上离得近的人群,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摇头。你小子有名气有才气,又和罗戈交好,是阳一文化力捧的对象,但出头也要分场合吧?
这些人可不知道,杨一才是这里真正应该关心事件发展的人。就连罗戈,也要往后排一位才对。
罗戈也知道,杨一现在过来,只是单纯的担心而已,也没办法帮上什么。有些事情,还真要自己这种身份显露在外的人,才好回旋腾挪,于是就对他点点头:“没什么,只是个小误会。我这边要配合法院的同志们,却调查一些事情,你看会场这里……”
“法院……哦啊,好吧,罗哥你去吧反正这个大会也不是阳一文化的企业活动,而是大家共同发起的交流见面笔会,虽然没了牵头人未免不美,但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现在我们都解散啊?”杨一笑言了几句,他和胖子算是配合默契了,看着罗戈那张脸,哪里还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担心什么,于是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把这次会议和阳一文化撇清了关系。
要知道现场可是有着好几十家媒体的,自从文化和法院的人露面后,就一个个鲨鱼嗅到了血腥一样,炯炯有神地死盯着这边,相信这个时候只要稍有异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试图从阳一文化的伤口上挖掘出滋养自身的养分。
“那倒是,不过把这些作家朋友们都组织起来了,我这个中间搞串联的,却要半途走人,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啊。”罗戈看杨一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面也是安稳许多,嘴巴上还在说着无奈的话,可是口气却颇为得意。
当然,这种得意,隐隐带着些向那位龚副院长叫板的意思。
倒是那位副院长,在听完了杨一的说辞后,极为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一好几眼。最开始他也以为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但是这一番话说完以后,感官顿时就改变了,觉得这简直就是个妖孽。
现在正在举办的笔会,要是说和阳一文化没有关系,那是最白痴的傻鬼都骗不了,就在刚刚他们赶到的时候,还听见大喇叭里面喊着什么“下面,是炎幻网签约作家的颁奖”之类的话,怎么一转眼,这个大会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只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东西说破了,那就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而且他法院的副院长,又不是什么人的走狗,只不过接到的检举材料有头有尾,不像是人为伪造的东西,所以这才出面,邀请罗戈协助调查。
当然,这背后肯定有某些人刻意操纵的痕迹,但作为法院的执法人员来说,这种操作虽然见不得光,只是两方的博弈而已,但他只需要对法律负责,对自己的职责负责。所以只能说他和对阳一文化出手的人,有着未曾谋面的默契。
但现在看来,不仅是罗戈不好对付,就连这个一直躲在背后,大家全都以为只是凭借写作天赋,机缘巧合之下和罗戈成为合作人的小孩子,也是一样难缠得很。
杨一的真实身份,一般人不知情这不奇怪,但是对法院的副院长来说,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龚副院长在调阅材料的时候,把杨一当成是那种以作品版权入股的,走纯技术流的合伙人,而罗戈才是执掌大权的那一个。
只不过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他是不会再轻视杨一半分了。
“龚院,这个也是阳一文化的股东,您看要不要……”在场的谁都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杨一话里的意思,后面一个法院的工作人员很是不忿,就故意把话抖了出来,他的意思,显然是要把杨一也一块儿带回去调查了。
“这个不用吧?”
罗戈乜了那人一眼,似乎是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不过那个女人虽然一派端庄正气,可算计人的工夫却着实不低,而且看那架势,也是小有背景,并不惧怕胖总的眼光威胁,反而一副扑克脸瞪回去,继续在旁边撩拨:“龚院长,既然我们接到的材料,是检举阳一出版的违规操作,那么他们公司的股东,还有高层领导和出版社的总编,我看都有必要来协助我们调查,毕竟这是一个公民的基本义务和责任。”
杨一就郁闷了,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女人,怎么第一次碰面,她就这么蛇蝎的?于是就摇摇头上前:“不好意思,您应该是弄错什么了,我虽然是阳一文化的股东,但是并没有担任其中任何职务,也不插手公司的具体经营。如果按照这位‘小姐’的说法,以后大家谁还买股票?公司出了问题,持股人就要被带回去调查,岂不是人人自危?当然,我还有一个身份,是阳一文化的合作方作者,如果需要我以这个身份出面,我倒是不反对。”
顿了顿,他又指指身后的整个会场:“大家都可以去的,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定总会有一两个吐露些你们需要的东西。”
杨一正大光明地绑架了整个会场的人,让文化和法院两方人马,一个个脸色都精彩起来。邵启明是从姜建漠那里,听说过杨一的能量的,知道这小子不能用平常目光看待,而且他今天过来,也是上头给了命令,硬着头皮来走个过场。
但是法院那边,可就一个个脸色难看了,他们如果非要传唤杨一,请他协助调查,那当然不是不可以。可这样一来,杨一抵死咬定自己只是阳一文化股东和作家,他们也没有任何好的办法,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惹了众怒。要知道文人一杆笔,谁敢保证,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和阳一文化、和罗戈极为铁杆,关系亲近的?被这些人质疑诘难起来,那也不是随便就好消受的。
“杨董说笑了,既然你没有插手经营事务,那么当然不用麻烦你。”这位龚院长暗忖女人有时候真是麻烦,为了一点儿主观感受,就把人搞到自己对立面。虽然法院的确也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存在,可这么树敌就毫无必要了。再说了,前任书记姜建漠是高升不是贬黜,谁知道他有没有可能再杀一个回马枪,回到江南进入省委班子。
“那好,我就过去配合调查了,这边的话,小一你自己玩好,难得有这么好的交流机会。”罗戈点点头,也懒得再看那女人,当先往来路走去。
文化局的人都跟了上去,唯独法院那边,还有几个迟疑着没挪步子。他们这一次过来,本来就是有人授意,要让这个阳一文化的年会,变成外界攻讦的一个把柄和笑料,但是没料到杨一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把公司年会,变成了文化界的笔会。
这样一来,就算是阳一文化作为组织者,全都被限令出局,不能再参与这个事情了。但是大会本身,却是没办法就此取缔的。
他们是有备而来,可人家能够操作的地方一样很多,大家半斤八两,谁都赢不了谁。
罗戈走掉以后,现场虽然没有骚乱起来,但是乱哄哄地喧闹是免不了的,杨一也没有想过要去制止。有时候堵不如疏,一味的遮掩粉饰,只会让人更加好奇同时也更加反感,这时候,还不如落落大方地按照流程进行下去,那才是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
于是杨一过去交代了几句,很快,就由的总经理伍石代替了罗戈的位置,再加上之前阳一出版的总编,赵老夫子也上台发表了几句讲话,很快就人心安定下来。
毕竟只是罗戈一个人离开,大会还是照常在进行,难道就不能人家罗总有个什么急事?而且这个活动的参与者,除了笔杆子,还是笔杆子,也许他们的笔锋锋利如刀,春秋大/法杀人不见血,但是说到闹出哄乱的能力,却只能以个位数计算。
所以在伍石上台后,宣布了罗戈因为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所以暂时离开一下的消息后,尽管人人都显出了诧异神情,却还是在基本保证了会场秩序。当然,良好有序的场面并没有让杨一放松警惕,法院调查阳一文化的经营事务,这本就是某种诡异的苗头,他可不相信这种调查只是恰逢其会,也不相信出手的人花了若干心思,就只有这一板斧而已。
最后一个奖项颁发完毕,领到了五千元半年奖励的那个网络作家,是一个春上刚刚扎出青嫩胡茬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对于这份奖励异常满意,只不过人实在是有些过于腼腆,本来是例行的一番获奖感言,谢谢阳一文化,谢谢炎幻中文的讲话,呐呐了半天后,硬是没能说出来。
伍石倒也理解这些年轻人,公开场合拙于表现,很正常的反应而已。所以就在他笑着帮忙圆了场,还鼓励了几句后,准备结束下场的时候,旁边靠主席台比较近的一个方向上,忽然传来很突兀的一嗓子:“不好意思,伍经理我有个疑问,是针对阳一出版社的从业资格的问题,不知道您,或者是出版社的赵总编,能不能为我们解答一下?”
这一声,让全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虽然喊话的人没有扩音设备,声音无法传到最后面几排,但这种异动,又怎么可能没人不去注意,所以纷纷望了过去。
赵老夫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别人这是在点自己的名。作为阳一文化方面的头脑,他在主席台后面一排也是有自己位置的,现在听到底下赵总编赵总编的喊,还很是条件反射地四下打量着。
而伍石就很有些诧异了,罗戈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和他交代,但他多少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总裁刚走,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不说是预谋已久,但起码也是有备而来的。由此可以推断,这人的问话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要不是应对突发场面的经验在这里,怕是就要拉下脸了。
而且对方的职业摆在这里,人家可是记者,如果是其他职业,那么他大可以不去理会,如果有人问了什么出格的、或者是处心积虑编造的罪名,那他大可以直接置之不理,要是被质疑了,直接扣过去一顶公司竞争对手的帽子。
但是换成了记者身份,那就大不一样了,如果表现出过于抵制的情绪,那么人家就大可以反过来扣一顶帽子,接着就要问你阳一文化有什么不敢说的东西,就那么害怕公之于众?到时候不管自己这边怎么解释,也是落了下成,平白授人口实。
所以尽管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很好地保持了风度,对着这个本不在活动议程的提问笑着回答:“虽然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有些不符合我们的安排,但我还是破例在这里回答你一个问题。”
带着绵里藏针的反击,一个问题你要问就问,但是再多的东西却是不要想了。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活动还怎么进行下去?这到底是年会呢,还是新闻发布会?
提问的人这时候已经挤出了人堆,面孔白净,鼻梁上架着文质彬彬的金丝眼镜儿。但伍石可不是赵老夫子那种书呆子,不会因为别人的外在而被迷惑,只是沉稳地站在台上,等着瞧他能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很感谢伍经理对我的破例,不过在提问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是的常务总经理,和阳一出版之间虽然同属一个集团,互相也有业务交集,不过您的意见,真的能代表阳一出版社吗?”
伍石两条锐直的眉毛斜斜竖起来,心忖什么和阳一出版的区分,你不都是冲着阳一文化来的吗心中有些动怒,口气也不复先前的和善,张口就打算反击。
不过他动了气,有人比他更不高兴,发言台后面的一排人里面,赵老夫子就抢先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这位同志我觉得你的发言很有问题,既然阳一文化是一个整体,那么在经营事务上,作为出版业的下游,伍经理为什么不能代表我们发表意见?你不觉得,市场的声音才是最正确的声音?”
老头子到底是有些阅历的,虽然为人耿直了点,但对于这么明显的不怀好意,最终还是看了出来。于是在伍石反驳之前,他就帮着解了围,而且说服力比伍石自己澄辩更有效果。
那人大概知道自己逼迫太甚,就做了歉意的表示,又举起话筒:“那既然是这样,我就请伍经理来帮我解惑了。我们知道自从阳一文化成立以来,其发展可以用坐火箭来形容,自98年2月底成立以来,到现在还不满八个月的时间,可是却垄断了本省绝大部分的作家资源,不知道从创建伊始到现在,阳一文化有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良心,又或是违反法律法规的事情?”
忽然尖锐起来的语调,以及主席台上面色一致的愤然,猛然对冲在一起,现场的火药味陡然就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