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走到薛海清家门口的时候,才刚刚到楼道中间的楼梯间,就发现了一架木梯子正架在门外。
老先生就趴在梯子上,头上蹭了些蛛网也浑然不觉,只顾睁大了眼睛对着墙上的电表一眨不眨,就连杨一走到他身边都没有觉察到。
“一圈、两圈、三圈……哎呀,老太婆,快把电扯了,我还是用茶炉烧水吧!”节约了大半辈子的老知识分子一副心疼气急的模样,让杨一哑然失笑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喟然和敬佩。
薛海清的老伴儿这时就从屋里走出来,板着脸的表情一看就是假装出来,嘴里却还在故作抱怨:“反正这电热壶也是抽奖抽来的,光是买个壶的钱就能抵几多电费啊?现在又要架火烧炉子,死老头子也不怕中暑!”
老两口还在家长里短地絮叨着,然后就几乎同时发现了身边的杨一,老太太倒是十分欢喜,也顾不上再和老伴儿拌嘴,赶紧把杨一往屋里让。不过薛海清却神秘兮兮地站在梯子上使劲儿努嘴,眼神儿还不断往他的书房瞟。
老校长的小动作的什么意思,杨一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早有准备的他也不可能在门口就腿软,于是大大方方地跟在薛海清身后进了里屋。
书房里,余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盘黑白子的残局前,手边的紫砂小茶盏已经快见了底,难怪薛海清半路出去烧水。
“校长好!”杨一规规矩矩地上前打招呼,姿态放得极低。因为他知道,人家这可是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而一高的校长眼中仿佛完全没有杨一这个人,只顾冲着薛海清嗤道:“你现在的待客之道,是越来越成问题了啊!还有喝茶喝到一半没水的?”
薛海清老脸一红,支吾了几句赶紧岔开话题:“你学生跟你打招呼呢!摆什么校长的架子!”
哪里知道余浦听了这话,眼睛一翻更来了精神:“哟,我可不敢!这位小才子要是也跟我来上一段《天路历程》,来上一段《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你说我一个搞工科的,岂不是要窘得钻地洞了?”
被余浦这种小孩子斗气式的行径弄的哑口无言的杨一,就一阵挠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薛海清。可是还没等这屋子的主人开口做和事老,余浦又在那里怪声怪气:“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还以为是块璞玉,哪里知道是把黄鼠狼引进了鸡窝里!”
说完抿了最后一口茶,在棋盘上悠悠落子。
少年顿时有些瞠目结舌,这老爷子是属狗的?当年在知味居的时候还叫人家小天才,现在新人变旧人,就成了黄鼠狼了?
薛海清终于听不下去了,正想要把“后悔了是吧,那你赶紧给杨一办转学,我这里要他”说出口,杨一却抢在了前面。
面色肃然表情诚恳地走到余浦面前,规规矩矩坐下。就在两位校长都以为这小子是要老老实实请罪的时候,杨一就气沉丹田,忽然两手把眼皮往下一扒,眼珠子往上一翻,冲着余浦就是一个大大的鬼脸。
“噗……咳咳,咳咳咳……”余浦最后这一口茶终于是没能随心所愿地咽下去,反倒把自己弄得好不狼狈,差点儿喘不过来气,而当在客厅看着电视剧择着青菜的老太太伸长脖子看进来的时候,杨一居然还有暇回以一个半是愕然半是好笑的纯真表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
这一下薛海清和余浦终于是清醒过来,眼前这个小家伙,可不是学校中那些见了自己就乖乖站定的学生,而是一个才情不凡性格温和中更有几分疏狂的小怪物。
看到自己老友吃瘪的模样,想到这一辈子,就算是自己也没能让他如此尴尬过几次,薛海清心下就不由老怀大畅,却还赶紧虚情假意打着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对儿师徒,也就是在我这里!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定多少人笑掉大牙!”
不过他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的惊诧,都说文人清狂,文人清狂,其实老友余浦比起一些文人来说,骨子里更加傲气,只不过平时从不显露在外。这也造成了他的故旧相识虽多,可是能倾心相交的朋友却没几个。
倒是眼下这个小家伙另辟蹊径却又不失真性情的应对方式,显然很对余浦的胃口——越州一高的校长被人赠送了鬼脸,虽然一副尴尬的窘样,眼中却也隐然有几分无奈的笑意,显然是不打算再追究了
这个小家伙啊……薛海清就也摇头笑了。
……
杨一在英语测试上的表现,当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一个高一新生,居然在英语测试上,用高二高三年级学生都不太可能掌握的英语对话,把先前质疑针对自己的、教英语的班主任顶得下不了台……这样的事情,在众人或惊诧或怀疑的口口相传中,自然就被镀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像是决战紫禁之巅的时候,打败叶孤城的不是西门吹雪,而是一个丐帮一袋弟子,最离奇的是,这个丐帮一袋弟子没有使打狗棒,而是用的一柄三尺青锋。
让人只恨不是三班学生,没能见识到那一场刀锋碰撞般的较量。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在门口一晃而过,找以前初中的同学好友聊天的其他班级新生们,自然也少不了向自己的朋友打听这事,于是也就多了不少对着杨一的侧影窃窃私语的人。
至于他在开学那天,被王京小集团揭露了中考分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即便有几个还记得这一事件的学生,却也因为杨一耀目的表演而心生怀疑——就这口语水平,都能去当即时翻译了吧,怎么可能只考300多分?
可是有一句话叫做福兮祸所伏,杨一的表现出了传到其他学生的耳朵里,同时连带不少一高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这才有了今天余浦和薛海清摆下阵势,坐等杨一闯关的后续。
……
“好了,有什么要说的,就直接说吧,跟一个小家伙也犯不上藏头露尾!”薛海清现在是中间人的身份,又是地主,坐拥主场之利,自然当仁不让。
余浦就点点头:“杨一,现在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且不论何老师当时究竟过不过分,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后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现在出了这事,你让何老师以后怎么带学生?”
面对真心关心自己的两位老人,杨一这会儿自然把性格中那一分的不羁收了起来,老老实实点头:“我虽然没有做错,但是也没有做对。”
说到底,师生两人的矛盾还是缘于彼此不甚了解而造成的误会,前后的诸多巧合凑在一起,最终才引发了英文测试上的冲突。
而一个重点高中的青年骨干教室不满一个“走后门”,成绩又“确实”表现的离谱的差生,导致了刻意的针对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在事后,杨一也自认城府确实还不够深,这其实是可以并避免的啊!
看似前后矛盾的话,不过余浦和薛海清却都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余浦就又试探道:“那我和何老师商量一下,你星期一的班会上做个检讨?”
杨一还是一脸谦逊有礼,不过意思却很明确:“既然也算不上我的错,检讨之说又何从谈起呢?”
薛海清就苦笑,自然是早就料到了杨一会怎么回应。不过余浦在微微皱眉无奈后,居然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反而是话锋一转:“那就算了,不过,我听说,你和罗戈那个小家伙这段时间又在搞什么漫画?”
咦?消息何其灵通?杨一就一愣。
旁边的薛海清摇头笑道:“小罗当年也是一高的高材生,是你余校长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杨一脸上恍然大悟,虽然心中实在为余浦当年的眼光感到怀疑,却不流露分毫:“是在商量出版一本漫画,不过我没怎么分心,主要还是罗哥自己在做……”
这一次余浦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些,语气又有些发冲:“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搞这个,干脆就退学跟罗戈做生意去好了,还读什么书?”
看到余浦今天有些反常的样子,杨一不禁怀疑老男人是不是也有更年期的说法。不过他更不能直说“我倒是想啊,可是我说破了天老妈也不同意,还一副‘你敢大逆不道辍学我马上就撒手人寰’的模样,所以只能在一高勉强先厮混两年了……”
这话一出口,估计两位老夫子是要被气个倒仰了。
但是还没等他为自己辩解,薛海清就对着余浦哼了一声,又掉头对着杨一道:“小一啊,你也不要对你校长的话有意见,他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了。你知道为什么他坚持要把你弄到一高?”
顿了一下,不等杨一接话,他就自问自答道:“其实说穿了还是三个词:惜才、庇护、环境!惜才是因为你写的《宋朝》;庇护是因为贾理平;环境是说一高的学习氛围,即便你的数理化不是强项,可是能在这种学境学风下学习,本身就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好处!”
杨一听到这话顿时肃然,再也没有了丝毫不羁的想法,只因为两位老先生的两颗拳拳师心。
有了薛海清打铺垫,余浦终于也把眉头放松了些:“杨一,你是少年早慧不假,那么伤仲永的故事,也不用我再老生常谈了!以后你在理科方面的问题,我会和相关代课老师交代的!不过……”
余浦终于说到了今天想要和杨一谈论的真正话题:“既然你对于文史有兴趣,也很精通,那么就应该继续好好钻研才对,为什么又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什么漫画小人书?难道你的志趣就止于此了?我记得你在《宋朝》的自序里面,可是说要让一国之民知一国之史的!这些当初连我都被感动了的话,你这就忘记了?”
余浦固然是苦口婆心,不过囿于这个时代和自身身份的桎梏,囿于社会传统观念的限制,对于动漫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对于杨一现在的计划也不免有了些看法:“你有时间折腾一些小人书,就没有时间把《宋朝》的第二卷赶紧完稿出来?真是本末倒置!”
就连在这个问题上性格平和很多薛海清也在一边帮言:“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分一个轻重缓急的。你这个什么……什么漫画,说到底就是个玩乐的东西嘛,嗯,按照现在最流行的说法,就是娱乐人的东西!这种东西有时间有空闲了玩玩可以,但是可不能当成主业才是啊!”
两位老人的话语带着殷切的期许和让人难以背负的沉重,但越是这样,杨一反而越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千头万绪汇集在一起,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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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按着大纲来好么,亲们你们看这不是开始马上校外发展和校内那啥并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