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十七边说带包巴音来到羊圈前。
“别捧我啦。一提养羊我就头疼,以前是吃过亏的。”包巴音一搭眼,扭头质问道,“兄弟,你这是羊吗?瘦得快成猴儿啦。要是训练训练,拉出去耍猴儿卖艺都行。”
七十七嘿嘿笑了,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问道:你说可就怪了,这羊到我手里咋就掉膘呢?
“你咋喂的?”
“天天赶到月牙河边儿去放啊。”
“我问你是咋喂的,不是咋放的。”
“喂?啥喂啊?”
“给料不?”
“料?啥料啊?”
“你这是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怪不得啊。”包巴音拿起旱烟袋想再装一锅儿,又放下了,说,“这羊啊,开春儿时,就是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啃草芽子能啃饱才怪呢。特别是带羔儿的母羊更要单独加料,得增加营养。”
莎林娜在包巴音说话的时候,悄悄来到羊圈旁。包巴音看见了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说:养羊这东西,冬天好过、春天难熬。老弱病残的,在开春儿之前就得提前加料、补充营养,说白了就是增加羊的体力,不然这个春天难熬啊。你这些羊都得加料,不行就一天加两遍儿,早晚各一遍儿。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要我看,都要“趴蛋”。
七十七这才恍然大悟。
莎林娜赶紧打开仓房,用葫芦瓢舀来苞米,包巴音接过来瞅了瞅,说:就这种瘪苞米就行。今天先少喂点儿,明天有空儿,把苞米拿碾子上轧一下,哪管破成两瓣儿都行,最好再煮一煮,这样的话老羊也好消化,吸收得快。没事儿,按我说的方法喂,这些羊很快就缓过来了,可别舍不得苞米啊。
七十七嘻嘻地笑了笑,说:不能。哪多哪少我算过账来了,糟践的那只羊得换多少苞米啊。
“哼,我看你就是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莎林娜埋怨着七十七。
七十七没啥反应,两口子之间这样的语言顶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没想到包巴音竟然脸色有变,赶紧拿起了旱烟袋。因为,平时在家,吉雅总是这样说他。
包巴音抽了一口烟,说:对了,莎林娜,你在煮碎苞米的时候,别忘了少加些牧业盐。
莎林娜说:知道了。我们一点儿养羊的经验都没有,就冒蒙儿养呢,七十七还不愿意打听。我和他说最好贴补点儿苞米料,他还说“人还不够吃呢,哪能给这些牲口”,气人不气人。巴音大哥,今天亏得你说话了——我们都不知道咋感谢你才好了。
“感谢个啥。我就知道七十七和我一样好面子,恨不得万事不求人,嘴怒,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数却倒不出来。”包巴音笑着说,“七十七,有不懂的你就找我问呗,我还能不告诉你?好了,我走了。”
七十七:巴音大哥,喝杯水再走吧?刚烧开的。
包巴音:不了,真的等你家羊养得肥肥壮壮的,成帮成群了,杀羊时我来吃肉。
七十七:肯定没问题。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舍不得投入就收不到效果,这话一点儿不假。按包巴音的指点,开始给羊加料,七十七家的羊真的长得壮了。等青草能吃饱肚子的时候,羊群里只只都水灵灵的了……
…………
干劲儿足了,就会感觉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夏天,庄稼绿油油的,长势喜人。青草长高了,羊能吃饱了,但是,安家的羊反而不如前一段时间胖了,什么原因呢?原来,安七十七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土地上,就忽视了放羊,像莎林娜说的那样,他又犯的“大头儿不算小头儿算”的毛病。
不只是安七十七,整个月牙河大队的人都在土地上卖足了力气。别看没有像原来给生产队干活儿时劳力集中的大会战,可是分散到各家各户自己的土地上,都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太阳走到天空正中了,过了十二点,还有人不愿意收工,顶着毒日头继续铲地、锄草。都期盼着今年风调雨顺,人努力、天帮忙有个好收成,不仅仅是能顿顿有饱饭吃,最好是上缴公粮后还有余粮换些零花钱。
土地制度改革了,好日子就离农民越来越近了。
童家三兄弟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说说笑笑要回家吃午饭了。
这哥仨都已年过三十,在月牙河算得上是有一号的人物,因为三兄弟都会杀猪宰羊。这是跟父亲学的手艺。虽然曾经有一段时间割什么尾巴的时候不允许个人养猪养羊,兄弟三人杀猪的功夫就成了“屠龙之技”。如今政策放开了,英雄多少有了些用武之地,三人又“扬蹦”起来,走路开始大幅度甩膀子了。
当然,“屠夫”之称只是三人“成名”的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兄弟三人各有外号,就算比不上“活字典”那么声名远播,在月牙河绝对是家喻户晓。只是三兄弟脾气较臭、人性较差,六亲不认、唯利是图,便很少有人称他们的外号,因为一旦他们不高兴就会不讲究情面狠狠地损你一通。于是,月牙河人形成一个共识:尽量不当面叫他们的外号,挨顿“狗屁呲”犯不上。
三兄弟都有什么响当当的外号呢?
老大童为山的外号是“大蘑菇”,说的是这人做事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但不是懒,又和懒有本质的区别。
老二童为思叫“二魔怔”,意思是此人神神道道、魔魔怔怔,思维不像个正常的人,但和疯疯癫癫的喜子截然不同。
老三童为奇被称为“三磨叽”,因为他总是磨磨叨叨、啰啰嗦嗦,人们评价他是“办事说话没有一个好老娘们儿痛快”。
大蘑菇、二魔怔、三磨叽,这样具有贬义的外号,哪个当事人愿意听啊?所以,人们轻易不当面喊,背后却使劲儿叫。
童家三兄弟慢慢悠悠地走着,一点儿都不着急。
王守会恰巧铲到了地头儿,拿着草帽当扇子用,看见了童家三兄弟,乐了,喊:三位,地铲完啦?
童为山:没有,下午还得来。
“就你那干活儿的速度,不得铲到老秋啊?”
“只要锯响就有末儿,小车不倒直管推嘛。比某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强——不对——你得三天打鱼五天晒网啊。是不是啊‘快手王’?”童为山嘴上答着话儿脚下却没有停。
“快手王”是什么意思?乃王守会的江湖绰号也,而且为名人所赐。“会”是多音字,又读“快”,比如“会计”,“活字典”格根就说了:王守会这仨字儿反过来念就是“会守王”,他爱好耍钱,手法不错,所以应该叫“快手王”……
王守会和童家三兄弟不一样,虽然表面上装着不愿意听,实际上内心里很喜欢这个名号。他的想法是:手越快越好,可以在赌局上偷牌换牌啊。
王守会笑了,对童为山说:“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我说啥啊?
童为山站住了,说:我看你干活儿比以前在生产队时出工可更积极啦。我们都知道你“快手王”好偷牌,更知道你小子还能偷懒儿啊……
“我再怎么懒也懒不过吴仁青啊,那家伙是真懒啊。三辈儿不离姥家根儿,遗传的。”
王守会此言一出,童家三兄弟脸上立即晴转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