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倒阁波澜（3）
大隈重信在斟酌山县有朋的计策，计策固然是不错，但也将自己放到了炉火上炙烤，形势异常明显，不答应山县有朋的条件，则国会解散后，政党势力必将有几个月的阵痛期，再要统合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山本内阁只要渡过了危机，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后手，分化、瓦解、打压政党势力自然不遗余力——不是每个人都有大隈重信这么高瞻远瞩的，难保不为内阁所制服。
如果答应了山县有朋的条件，也是非常危险的举动。煽动民众的情绪异常容易，但是要控制在恰当的范围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暴徒起事后会将一切都弄得异常混乱的，这也是精英害怕草民起事的根本前提——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底线。更要命的是，这次举事完全是为了山县有朋的目的而策划起来，存在的价值就是让陆军的刺刀镇压，这是铤而走险的玩火举动，万一陆军镇压过头或者山县有朋为了应付各方面的交代吧自己抖出去，那可真是身败名裂了……
50年的政治智慧与阴谋生涯练就了大隈重信敏锐的嗅觉和无与伦比的判断力，但饶是如此，眼下这个场景居然不能迅速判断出来，山县有朋似笑非笑的眼神更是加剧了这个困惑——这到底是解决问题的招数还是引诱我大隈重信自投罗网的陷阱？
虽然寒气还没有褪尽，但大隈重信分明觉得心里头一阵火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似地，炙热地厉害。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地从眼睛前掠过，那一次次波谷到波峰的跌宕起伏无疑是最好的历史参照。
如果成功，山县有朋是不会主动出卖自己的，因为他的目标或者说首要目标也是打倒内阁，只要内阁没被打倒，这个联盟就不会破裂；
如果失败，山本权兵卫也不会放过自己，那时多一个山县有朋少一个山县有朋又有什么区别呢？70多岁的人了，这最后的机会难道还要放过？即便是死，也要像樱花那样绚丽多彩吧！
看着大隈重信眼睛中刹那间的灵光闪现，山县有朋就知道他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提议，进入了这个生死不明、左右不清，前景异常模糊的混沌。
“我愿意担当这个使命，在此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了帝国，为了陛下，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大隈重信慷慨激昂的表白，倒是如同几十年如一日的单纯。
山县有朋忽地站起身子，对大隈重信深深一鞠躬，郑重地说：“一切都拜托阁下了，时间还有20多个小时，只要我们能够串联起足够的志士仁人，只要能够找到忠心为国的英雄，帝国的命运还是会得到挽救，改写历史的钥匙，已经掌握在阁下的手中了。”
大隈重信心想：同样，历史耻辱柱也为我准备好了。但自古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如此瞻前顾后，有50年前倒幕的胜利么？
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诸位当时是不是也是和自己一样持有如此疑虑、焦灼的心情呢？
大隈重信同样站起来深深地一鞠躬：“阁下，我个人成败在目前的情况下已经不足挂齿，只希望能够竭尽全力为帝国贡献力量。”
苍茫夜色中，大隈重信脚步略微显得踉跄，但依旧保持了风度，山县有朋坚持要送到门口……等马车逐渐消失在黑幕中时，山县有朋嘴角忽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回到会客厅，另一个人已经好整以暇地坐着了，那便是山县有朋最得力的弟子，新任陆相寺内正毅。
“果然不出所料，大隈重信为了这次运动已经到了如此痴迷的地步。”寺内正毅原本就在山县有朋府上商议对策，两人都估计大隈重信要来，因此额外做了准备，寺内刚才偷听了全部谈话，此刻的神情也非同一般。两人认为，大隈重信绝不会甘心于国会被立即解散的结果，必然会有所动作，因此山县有朋就挑动了有关起事的信号。事情明摆着，如果大隈重信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哪里组织的起来。
“或许，他还会回去和自己的手下壮胆，说陆军早有准备云云，不必拘束，只管放手去干。”山县有朋脸上笑归笑，语气却是严肃，“就是不知道他这批乌合之众能否成事？”
“成事与否无关紧要，只要起事，就有办法，我就怕，还没有闹出规模就被山本权兵卫给压下去。”寺内正毅对情况并不乐观，“黑龙会虽然得到明确指令要起来反对国贼，可毕竟平时动静太大，稍有动作便会被警察钉牢而报告内阁，因此时间也是滞后的，如果不能形成合力，只怕难度很大，陆军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很多事情，不能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的意思？我们自己做？”山县有朋紧紧盯着寺内正毅，很想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出答案来。
“挂别人的名，做自己的事。”寺内正毅回答得异常干脆，“不然，靠那批乌合之众，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有方案？说来我听听。”山县有朋欣慰地看着对方，到了山县有朋这个层面，很多事情已经不必要亲口说出来安排布置，只要一个眼神或者暗示，便有手下会去操办，大隈重信正是因为没有这样一个便利而且掌握力量的团体，才在很多地方不得不缩手缩脚。
“人选我已经挑选好了，全部满腔热血的爱国志士，都对山本权兵卫的妥协政策不满，如果不是我压制着，早就闹翻天了……”寺内正毅说得确实是实情，正是因为山县有朋等长州派高层一直以来的观望和抑制，陆军中下层的独走才没有得逞，反过来，寺内正毅也是利用了这种情绪，一再渲染内阁对陆军的压制和迫害，挑逗这些可怜的马鹿为高层火中取栗。
方案相对来说就简单了，先是利用大隈重信所公开营造的气氛，煽动军属、战死者家属、激进分子等上街闹事，吸引全部视线和眼球，然后利用混入示威人群中的黑龙会进行各种各样的破坏，主要是放在针对商户的洗劫上，迫使警视厅将主要警力投放到镇压中去，一旦开始镇压，就用陆军混入示威人群制造骚乱，通过人身伤亡对内阁施加压力，最起码也要迫使内阁不敢在停战期届满前签字，只要搅浑，就可以有效开展后续动作。
“如果时机得当，还可以……”寺内正毅做了一个用手砍头的动作，示意要对山本权兵卫等人进行定点清除——只要陆军起来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何况大义名分还如此充分，这不过就是清君侧么！
“有把握么？”
“有8成以上的把握。”
“如果失败怎么办？”
“失败，呵呵。”寺内正毅不怀好意地笑了，“不是有人刚才公开说，个人得失是无足轻重的么……我看，我们应该给他这个机会。”
一整套的腹黑，当真是深得山县有朋的精髓，后者大笑：“说说你的安排？”
“一旦失控，陆军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政局，或者以局势失控为由，或者以山本不能胜任为由，请求陛下解散内阁，只要我们控制住局势，陛下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我不是问这个。”山县有朋摇摇头，指了指窗外，“我是说后面，特别是支那和英国方面。”
一听提及这个，寺内正毅就有些头疼：“阁下，其实，我个人认为……”说了个开头，就收住嘴不愿意说下去。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山县有朋鼓励道，“我们是一荣俱荣的整体。”
这句话对寺内正毅来说当真是最郑重不过的褒奖：“我个人认为，第一，新的内阁，您不适合直接出面；第二，关于支那方面，还是要取得谅解，我认真研究了这场战事，支那身上蕴含着不容小视的力量，其部队的战斗力、装备和战术都与我军差距不大，关键地方甚至还胜过我们；第三，国内时局动荡，归根结底还是经济困难，民生凋敝，只要把经济发展起来，民众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填饱肚子比民主重要多了，哪怕国会重新当选，也不会改变这个现状；第四，我总觉得要提防西园寺公望，这头老狐狸远远比山本难对付的多，如果我没有猜错，陛下对山本也就是个存心利用的意思，只要陆军能控制局面，他是不会介意谁来当首相的。”
这当然是往山县有朋脸上贴金，之所以大正还没有就地拿下山本，就是为了让西园寺公望上台，倘若最后还是让山县有朋上台，倒不如不要折腾山本内阁，让他自己干下去就得了，最起码，海军比陆军恭顺的多，在权贵眼里，也比陆军有见识得多。
“很好，很好，支那问题你不要担心，我有办法解决……你尽管放手去干吧。”
“哈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