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田骄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他的身体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灵魂被禁锢于躯体之中。
“你……失去了双腿?”
唐晓小心翼翼地问道。
田骄点了点头:“是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躺着,感受着下身的空空荡荡。”
对于一名士兵来说,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无非是被从战场上抬下来,看着自己的战友替自己挡下了莫大的伤害,粉身碎骨,甚至最后尸骨无存。
……
“我问你,什么是兵!”
……
“报告!班长,士兵就是可以随时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一种人。如果我们不牺牲,那么又让谁去牺牲?”
……
“士兵!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要大声!”
……
“报告班长!我的名字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军人!”
……
万万没想到,靠他传承的那一句话,到最后又都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可却总是一次次与预期截然相反地被挽救生命。
他成了被救赎的那个人,而他的班长,他的兵,全都在熊熊烈火中被吞噬,他们是替他而死的……
为什么他要活着,要背负这一切?
田骄苦笑着:“我也曾经想过去死,可是,他们都说要是我自杀的话,就没有任何脸面去见我的班长和我的兵了……”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牺牲就是白费。”
唐晓听得相当认真,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敬畏地去聆听一段过往。
“我的腿呢!”
躺在床上的田骄就好似疯了一样,他睁大了双眼,瞳孔仿佛是要迸出来似的,临床用的束缚带捆绑着他的双手和身体,以免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于是他便瞪着灼灼目光,扫视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老吴!我的腿呢?”
“田子,你冷静一点儿……”
“春儿!那你来说,我的腿呢?”
“班……班长……”
“大江、斌子……小虎?”
所有人都在看着田骄沉默,病房里只剩下了田骄一个人的绝望。
裹着的被子下面是平的,里面没有能行走的双腿。
田骄在病床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眼泪决堤就只在那一瞬之间,他的四周明明全都是人,但他却孤立无援,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可没有人能助力。
“你们都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田骄平静地说道。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两两三三地离开了,最后一个人带上了门。
此时此刻,田骄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双腿的悲伤正在浓烈之处,面颊处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的刺痛。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纱布。
这……这是……
田骄颤抖地想要抬起手,却恍惚记得双手仍然在床边被束缚着,体感也的确是如此。
“那就是这道疤的来历吗?”
唐晓指了指田骄脸上的疤痕,后者闻言缓缓颔首。
“是的,那一次,我失去的不仅仅是我的双腿……留下的还有脸上的这一道该死的疤痕……大概是一块碎片直接略过了我的脸……”
田骄平静地说道。
这些年以来,藏在他心底的伤痛从来都不曾消弭。
时间煮酒,亦或是烹茶,愈久愈沸而愈浓。
“班长去了,我的兵也去了,我想要留下的人都走了,还说什么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他们理解的都比我好……”
时光又回到了过去,医院里病房里,拆开纱布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镜子……给我镜子……”
田骄伸出手去,站在一旁的人还犹豫着要不要如了田骄的愿,田骄的连长便接过了镜子,直接递给了他。
“你迟早要认识自己的。”
“你是一个士兵,不管你是否在战场上,你都是一个士兵。”
接过了镜子,田骄把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强忍着闭上眼的冲动去看,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如纸,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就刻在了面颊之上。
完好地避过了他的五官,或许,只是唯一的一点幸运了吧。
“至少和卫国相比,你还活着。”连长就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卫国,就是田骄的老班长。
“虽然我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我还活着……”
田骄复述着这句话,从这句话里,唐晓听到了很多很多。
“经过我们联合诊断,现在的唯一办法就只是有借助假肢,才有可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主治医师拿着病历本,对着田骄说道。
“军队已经不再适合你了……”
“而且就算是借助假肢,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也还是个未知数,现在的技术并不十分成熟,我们所依赖的技术源没有像你这样的案例。”
毫无疑问,被困在床上轮椅上,绝不是田骄想要的生活。
田骄必须要再一次站起来。
他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他出局了,已然回不去了,钢铁长城从此就只能鲜活在他的梦里。
军人殉国,魂佑疆土。
他念过一次又一次,可他却没有做到。
一个人他可以扛起自己,也可以扛起别人,甚至是可以扛起整个世界……
田骄的班长和他的兵将火炬完好地传了下去,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注定了会有离别,这不可避免。
尽管田骄相当痛苦,可他没有办法,班长和他的兵都已经化作了天上昭然的灵魂。
正在看着他。
所以他不能倒下,虽然他的心中一片荒凉,但是,他必须要活出光亮。
假肢适应的过程相当漫长,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当然还是自己的肢体最舒适不过。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唐晓问道。
“苦……苦又算得了什么?”田骄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军队那么长时间,这一点点的苦又能怎么样?”
“我的班长,我的兵,他们都不止是受了苦,他们是失了命!”
“我又有什么诉苦的资格?”
“如果我站不起来,那我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以想象得到,田骄的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唐晓微微叹了一声。
果然,都是他不曾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