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简直……我真的是想一死了之。”
吴福摇了摇头。
“那段时间,我觉得是我一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刻,心里的所有念头全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死……死……死……”
都说,一个人最深的绝望,是希望趋于消耗殆尽。
那一刻,吴福几乎看不到前方的光亮,一扇漆黑的幕布,就这样垂了下来,落了幕,但与完美无缘、完美偏离。
“那你的家人们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死吗?”吴福顿了一下,看着唐骁,“就是因为,我的家人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些期盼。”
光亮虽然消失不见,可是终归是留有了火种。
有人说,人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是要有念想的。有了念想,才活得不会垮掉。
就像是吴福,在万念俱灰的余烬之中,能举起他的,是至亲之人的泪,是无声的句句苦苦哀求。
他知道自己的家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他死去,那就活着,纵然不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亲人。
“我刚刚瘫痪的时候,我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转眼间,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年了。”
吴福说道。
十七年,也就是说,他被困在了这肢体封冻的世界里,已经足足有十七个年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离世,自然的,或者非自然的。
这十七年里,吴福不知道已经战胜了多少条生命。
枯萎的身躯里,生命力仍鲜活着。
这些年来,吴福心底的悲凉已然是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平静静、安安乐乐。
“我看着我的儿子上幼儿园,看着他捧回泥捏的小玩意儿给我看,骄傲的样子,真像是我的战士。”
吴福的唇角噙起了一丝笑容。
“我看着他到了小学,转眼六年,一瞬之间,他似乎就要长大了。”
“而我,还躺在床上坐在轮椅上,等待着或生或死的明天……其实我都已经看淡了,能给我这一线生机,看我的孩子天天成长,就是最大的恩赐。”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而孩子的一切,很多时候就会转化为父亲的一切。
吴福,就是一个这样的父亲。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一个状态里面,今生都不会再有恢复可言。
那么,人生就如一面焚毁的墙,轰然倒塌,“念及自己”已然失去了意义,那就念及孩子,念及妻子……
“然后是初中、高中,我的儿子一步一步走向了成熟。渐渐的,我就开始知道这个家再也留不住他了。”
“你别看我只是躺在床上,可我视力还好,看得清清楚楚。”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一个标准的人生,从来不会只是这些经历。工作、结婚、生子……接下来还值得吴福去期待的,有太多太多。
他的活力在他的儿子身上活回来了。
虽不是说生机勃勃,不过精神还是稳健地站立了起来。
“我明白……我都明白……”
唐骁轻声说道。
“我还死不了,我的心理和曾经相比,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福笑了起来,在他的脸上,唐骁终于看到了一扫灰霾的颜色。
等待云开雾散。
只要灵魂如意地活着,什么灾啊难的,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你要喝点水吗?”
唐骁见吴福艰难地向上抬着杯子,便是问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去替吴福端起了杯子。
“慢些喝。不急。”
吴福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水,目光中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我真的不行了啊……”他微微摇摇头,“现在,就连一杯水都举不起来了……”
“别担心。”
唐骁用眼神安慰着吴福,除此之外,他倒也不好说什么、表示什么。残疾人,向来因为身体的缺陷,心思会变得格外敏感。
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吴福心底掩埋好了的伤。
“没什么。”吴福看出了唐骁的小心翼翼,笑声说道,“习惯就好……反正我已经是习惯了。”
“活着还是死,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到了我这个地步,我想很少会有人比我更透彻吧。”
唐骁缓缓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杯子。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到我的店里?是有什么需求吗?你说出来,我尽量帮你实现。”
“只是收存光阴而已,不需要别的。”
吴福微笑着,脸上显着慈祥。
他们在一处又聊了很长时间,吴福彻底打开了属于他自己脑海里的那一个尘封的箱子。
他想要去讲的,数量并不算少,虽然多数是陈年往事鸡毛蒜皮,可是……唐骁看得出平凡之中的味道。
又是半天的光景。
吴福娓娓道来的故事讲完了。
唐骁就去取来了很久没用过的光阴容器,摆在了吴福的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光阴容器,就是用它,来收存你的光阴的。”
唐骁简单介绍道。
吴福看着造型奇特的光阴容器,不知不觉的,就有些呆了……
“它好漂亮……”
说来惭愧,唐骁不禁藏了藏自己的眼神。光阴容器的风采,他是一分都没有开发出来。
虽然,他想要远远离开这超世的仪器,但是,对于光阴容器的盛况唐骁还是很想见识一番的。
不过……
还是算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会退出,那就不要再留有任何念想。唐骁最终是要离开光阴收容师这个位置的,光阴容器的结果向来也不会太好。
而现在牵扯不深,唐骁是害怕将来会有一天,牵扯深刻而令他无法自拔。
“我来替你戴上吧。”
唐骁拿着光阴容器的芯片,仔细地贴到了吴福的太阳穴两侧,严丝合缝。
在万事俱备了以后,唐骁征求了一下吴福的意见,便按下了开关。
滋……
电流的声音从吴福的太阳穴贯穿而过,唐骁不觉有些担心起来,以吴福现在的身体,能否经受得起光阴容器,这是一个问题。
坐在了一边,唐骁迟疑地看着,摆弄着手中的手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先叫一辆救护车来。
吴福的脸消瘦无比,那不像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活人的脸,皮包骨,仔细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可怖。
拿不定主意,唐骁还是决定,先等吴福结束眼前的光阴收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