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病?”
唐娆试探着回答道。
富辞淡淡一笑:“只是说对了一部分。”
“伤病固然是洪水猛兽,但是,普通的伤病分量可还远远不够。”
其实对于身体素质远胜于普通人的运动员职业选手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伤病的可能被缩小了,可是严重性却放大了。
“你听说过……易普症吗?”
富辞再次发问。
唐娆简单地上网查了一下,对于易普症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易普症,英文名字是Yips,是一种运动障碍性疾病,一般来说,患者会产生无意识的肌肉收缩。它是一种建立在生理上的病态,而非一般概念里所认为的临场的焦虑症。
而这种堪称“奇葩”的病,对于运动员来说,几乎就是绝症。
比如说,它会让一个与篮球朝夕相处的职业当家,忘记自己的投篮姿势……
面前的富辞就是这种情况。
唐娆听着富辞的讲述,心里很明白其中悲哀。
换算一下,老虎掉了牙,猎人丢了枪,渔夫失了网,这是相同的道理。没有了投射能力的后卫……那他的结果可想而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的?”
她问道,一边抽出了笔记本,一边拔出钢笔的盖子,在洁白的纸上书写着。今天的她,没有选择电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看篮球的?”闻言,富辞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大概……一年前”
唐娆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数字。
“一年前……差不多也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富辞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唐娆看不出他此时此刻到底是喜怒哀乐,但是,任谁都不会在现在这种条件下得到一个正面情绪的猜想。
“仅仅一年前……”
篮球是什么。
这是一项抵上健康,抵上理想,抵上希望甚至是抵上生命的运动……或者说是职业。
简直是分量十足。
二十八乘五十米的方圆,其上洒落的并不仅仅是汗水,有时候,意义远远要比想象中更为丰富。
涂腊的木质地板每踏上一步,那都是踩着渴望希望与愿望。
不轻松。
特别地不轻松。
深秋从窗缝中挤进了一丝凉意,唐娆瑟缩了一下,顿了顿笔,于是笔记本的横格子上便是出现了一团墨迹。
她就着墨迹写下了一行小字。
有时候击溃理想的,从来就不是对手,而是穿骨针似的伤病……
“易普症,你确诊了吗?”唐娆犹豫了一下,问道,“或许不是易普症的原因?”
话刚出口,唐娆便在心里给了自己狠狠的一个耳光,她刚刚的这句话,问题很大。
不过富辞似乎不介意,亦或是没有发觉。
“没有错的……三方会诊,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我曾经想过一直像你说的这样自欺欺人,却发现,到头来出丑的不过还是自己,现在,就这样吧……”
富辞的话里透出了沧桑与悲凉,有种英雄末路的气质,透过他,唐娆仿佛看到了横刀立马的霸王。
站在时代的尽头追忆着过往。
“你觉得你错过了一个时代?自己的时代?”
唐娆忽然这样发问。
富辞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若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今天就不会来到我这里。”唐娆盯着富辞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沉默。
“也许,你说得对……”富辞安静地说道,“我的确是放不下那个时代……”
“准确地说,你是放不下过去的自己。”
唐娆纠正。
篮球拍在地板上反弹,皮质落在手掌心中的手感,掌控,游刃有余,行走在球场中间,与其说是一场竞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表演。
突破,或者守成。
进步,或者后退。
场上的王者,睥睨长方形的一场地,富辞实现了所有篮球爱好者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并且做到了最好。
当然,是曾经。
他也是上帝的宠儿,即使是后来失了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生不逢败绩,常胜将军更像是一种期望标榜,而不是绝对现实。
富辞辉煌过,就注定了会落幕。
只不过是华丽谢幕,或者是惨淡收场的区别而已。
易普症,患了这种该死的病症的运动员,会逐渐忘记对自己来说哪怕是烂熟于心的投篮姿势肌肉记忆,多少年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
人们看的向来都是进步的辉煌,人们需要的也是成长的标杆。
失意就意味着会被遗忘,日新月异,历史淘汰着失败者,扶持着一代又一代的模板,丝毫不留情面。哪怕曾经的努力多么引人泪目。
富辞是幸运的,至少他曾经盛开过。
这远远要比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兑现天赋就被埋没的人好得多。
但这同时也是一种更大的不幸。
了解到了巅峰,甚至是触碰到了巅峰,却在最得意的时刻被一把拉下,从此一落千丈……
真正诛心。
“曾经的你,是天之骄子,是球场上最明亮的那个天才球员。”
“你不停地享受着鲜花,荣誉,和理想实现的欣喜。”
“那简单来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想回忆你那辉煌的过往,这一点,我说得可有错?”
唐娆停下了笔,止了言,看着富辞。
后者已经沉默了许久。
看来是唐娆说中了他的内心,触动了他的柔软脆弱。
“你说的没错……”
唐娆看人一向很准,更擅长于观察一个人的内心,有时甚至不需要神态语言,就单单凭借一个动机就可以推测一个人的内心。
当然,也是某些情况下才可以。
看透富辞,是因为他的动机实在是太明显了。
一个失意的运动员,来到了一家可以回忆光阴过往的收容所,可想而知他要做些什么。
“为什么,易普症为什么会降临在我的头上?”
富辞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从容,一股悲戚就这样凭空浮现,他已经忍了好久。
“你想象过吗?”他形容着,“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篮筐,一次次地盖下了我的投射,大臂小臂一齐用力,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打铁……”
“不好受,真的不好受……”
“有时候篮筐就近在咫尺,我跃高即触,可是偏偏篮球就是进不去,别说是空心,打板旋球通通无效……”
富辞一股脑儿地倾泄着心中苦水。
这苦水已然积蓄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