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拾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唐尧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寒拾看不清的色彩。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空气忽然凝固,参禅佛意弥漫过后,丑陋的现实再一次浮出。
“阿弥陀佛。”寒拾看着唐尧,眼底波澜不惊。
其实唐尧明白,无论是谁请寒拾走的这一趟,其中缘由寒拾一定是理解并支持的。
像他这种拥有真正佛心的僧人,永远不会生长害人之心。
佛袍虽旧,佛心不旧,诵古老经文,梵音弥散,古寺钟声,野鹜游云,雷音佛堂,大雄宝殿。
释迦牟尼的洗礼。
“贫僧再无事,施主有何事?”
寒拾起身,静静地立着,身后隐隐透过窗外的微光,像是菩萨身后的宝轮。
唐尧微笑:“大师既无事,我也已受教,那就任凭尊便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无事的话,寒拾就可以离开了,这句话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逐客令,因为唐尧实在是不想从寒拾口中,再听到些什么别的劝说的话。
寒拾又怎能不明白唐尧的话中之意?
微微一笑,寒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如此,那贫僧也不便继续打扰施主,至于贫僧所说之话,想必施主也已经明白,贫僧告辞。”
唐尧俯身示意,以表尊敬。
玻璃门上风铃扰动,“叮铃叮铃”,清脆而空灵,唐尧看着寒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沿途又有不少人纷纷驻足观看。
长的好看没有错,当和尚也没有错,可是一个当和尚的长的好看怎么就有错了呢?
“哎。“唐尧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柜台。
柜台之上,光阴容器静静地摆放着,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等等。
理论上一次光阴收容不应该超过四十分钟,可唐尧看了看挂钟,现在已经是十点三十四分了,记得寒拾进行收容时,是九点四十分。
五十四分钟,误差太大了。
唐尧紧张地检查起光阴容器的外表,还拆开了收容夹,检查起收容的光阴来。
只是他检查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难道说,寒拾只是花的时间过长?
真的是他太过神经质了吗?
“怎么回事?”唐尧不明白,他充分相信寒拾是带有目的性来到自己店里的,可是,为什么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如果光阴容器没有异常,那么,里面的记忆......
想到这里,唐尧将头转向了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链接芯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芯片拿了过来。
寒拾的光阴,他自己并没有详细讲述,因此唐尧其实也并不清楚里面到底留存了些什么,微微犹豫着贴好了芯片,唐尧开启了光阴容器的窥视功能。
滋......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唐尧合上了双眼,眼前划过无尽白光。
“小维,你真的想好了吗?”
还没有睁开双眼,唐尧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当然,他是无法回答的。
“师父,我已经想好了,也已经准备好了,佛祖会接纳我的。”这应该是曲维,也就是少年寒拾的声音。
“哎......“唐尧听见自己眼前的老和尚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那今日,老衲就成全你吧。“
老和尚从托盘里拿起了戒刀,然后,唐尧就看见一缕缕发丝从周围散落下去。他不禁想要摸一摸自己头顶的头发还在不在,可惜,在寒拾的回忆里,他无法自主动弹。
“你这是何苦?”老和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本可以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生活的,如果你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戒刀停住了,老和尚似乎是在等待曲维的回答。
“师父不必犹豫,我已经想好了。”曲维的语气相当坚定,唐尧无法看到他此时的神情,但从老和尚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现在曲维脸上流露出的,大概可以称之为倔强。
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年仅六岁的,本该无忧无虑的孩童,早早地产生了放弃俗世红尘的念头。
要知道,人生中的所有事,包括喜怒哀乐,他几乎是全都没有经历过的。
“那师父也就不劝你了。”老和尚再一次落下了戒刀,发丝洋洋洒落。
唐尧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寒拾,小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啊?
“忍住了……”老和尚提醒的声音传来,唐尧下意识地一紧张,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是啊,能感觉到什么才怪了呢。
这是在干什么?唐尧似乎感觉到了曲维在咬牙忍受着。
烙戒疤……
唐尧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汇。
似乎落发为僧的过程中,也只有这个环节有些痛苦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完成了这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从这时开始,曲维就是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一个年仅六岁的,和尚。
“唐代多高僧,其中寒山与拾得两位诗僧佛性极高,既然如此,为师就唤你为寒拾,如何?”
老和尚微微思索,如此说道。
“谢师父赐法号。”寒拾冲着老和尚行了一礼。
供桌之上,香炉微烟,袅袅升起。
唐尧深吸了一口气,就仿佛也是吸进了这满堂佛意。
老和尚的脸上投出了慈爱之色,看得出来,他待曲维是极好的。
枯瘦的手掌抚上了寒拾的小脑袋,小心避开了戒疤的伤痕,显示出无尽的爱护。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寒拾上仰头,看着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师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父……”
小和尚抱住了老和尚。
唐尧的眼角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有感动,也有不解。
寒拾的童年,想必是经历过一些事的,可是唐尧还是想不出,究竟能有什么事情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光阴又变了。
唐尧看着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寒拾十八年来在寺庙里的生活。
无非是诵经,打坐,诵经,打坐……
多动症的唐尧自认为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的。
很明显,寒拾并非对外界的生活丝毫不知,他是因为一个信念,而执意落发的。
年纪小小宛如初草,但他的心理,却是一片沧海桑田,他有着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伤。
阿弥陀佛……
唐尧在寒拾的光阴里,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寒拾留存的岁月,单调的像一条直线,除了六岁时的些许曲折,其余的都像是停止呼吸后的心跳显示屏。
窒息感。
令唐尧有些受不了,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被光阴左右了心神。
伸手摘下了两张芯片,唐尧睁开了双眼,熟悉的房间渐渐归位,他的内心十分复杂。
还是没能取得哪怕一点点进展。
“寒拾……”唐尧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顿时,一股积攒已久的风迎面吹上。
在风里,唐尧紧张的神经有了一些放松的迹象。
光阴容器,光阴收容师,光阴……
自己来当这个光阴收容师,究竟是对还是错?
唐尧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
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当时稀里糊涂就应了下来这门差事。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想法还是太过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