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到半路,雪片子开始迷眼,风也刺骨得凉,围巾没一点用,吹到脸上,刀子似的。
加上阴天,看不清,张绣不得不下来,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戴了手套,没用,手冻得发麻。
天黑前能不能到家,她有点担心。
远处,两束灯光越来越近,像是车灯。张绣把车子往路边挪了挪,想等车过去再走。
一停下,脚也有点麻,跺了跺脚。
很快,车就近了,却停下了。
车门打开,下来个人,眯了眯眼,才看清是程超。
叫她上车,程超提自行车塞进后备箱,坐进车里。张绣蜷缩在副驾驶打哆嗦。他拉开棉袄拉链,把她搂进怀里。
体温太暖和,张绣很快缓过来,留恋片刻,问他,“上完课啦?”
“嗯。”程超坐好,发动汽车,“还顺利吗?“
他问的,是绣师协会。
想起这个,张绣就觉得有意思,那冯组长憋得脸都红了,还是舍不得绣品,最后,不得不喊了声老师。
围巾还堵着嘴,说话不方便,往下拉了拉,告诉他,
“挺顺利的。”
“那就好。”程超看着前面的路,“什么时候考试?”
“二十八。”
雪下得太大,车开不了,自行车也不能骑,俩人去干活,只能靠两条腿。还好,学校和绣厂挨着,可以顺道一起。
路上,几个孩子挎着书包,打冰出溜,还没滑,就蹲了个屁股蹲儿,边笑边喊疼。他也不起来,抓起把雪,团了团,就扔。
孩子们闹成一团,不知谁扔了个雪蛋子,直冲程超就来了,他接住,随手扔了,看眼手表,冲几个孩子说,
“上课。”
几个孩子撒丫子就往教室里跑。
跑得太急,还摔倒了一个。
和程超告别,张绣看他进了教室。
还没见过他上课的样子,走了觉得遗憾,便悄悄跟过去,从窗户往里瞧。
天太冷,窗户上结了层霜,她拿手套擦掉一片,正好看到程超。
程超站在讲台上,说了两句话,便拿起粉笔往黑板上写字。
手指修长,骨节处微微泛白,和写出来的字,一样漂亮。
他写一句,念一句,孩子们就跟着读。
写着写着,粉笔断了,他回身放下半截,抬眼时,正扫过这边。
张绣转开目光。
厂里的雪,爹早扫干净了,这会儿在扫门口,张绣过去接扫帚,爹没给她,说:
“冷,回屋。”
屋里,几个炉子都烧上了,暖和得很,来了几个绣工,都是没出嫁的女孩子。
那些带孩子的,家里事情多,又赶上过年,蒸馒头,炖肉,置办年货,都耽搁工夫。
见她进来,女孩子们互相看一眼,最后停留在燕子脸上。燕子张张嘴,似乎有话说,没说出来。
“什么事儿?说吧。”张绣去看绣品。她绣的是朵玫瑰,艳丽非常,就是叶子上配色乱了一点,说明这两天,心浮气躁。
燕子站起来,嘻嘻笑笑,“绣绣嫂子,她们让我问问,咱啥时候放假,我们想去县城逛逛。”
“去买衣裳。”一个接话说。
另一个说:“去晚了没合适的。”
库房里还有些存货,够柜台卖两个月的,早点放假也行。
还能让爹歇息两天。
正好,翠花来了,穿得像头熊,脚上沾了厚厚的雪。她跺了跺脚,才往里走。
张绣跟她提了下放假的事儿,翠花笑,“那敢情好,我也有空了,家里几个小崽子,天天嚷着吃大包子呢。”
就这么定了。
张绣对几个女孩子说:“把手里的活儿清干净,来办公室拿钱。”
一阵欢呼。
张绣把翠花叫进办公室,也给她结了帐,没干到月底,工资一分不少,
“嫂子,明年早点儿来。”
拿着钱,翠花开心得不行,“跟着你干,我放心。你可不知道,那二老板怕大家不干,扣了整整两个月工资没发。有几个姐妹,就指着这几个钱过年呢。唉……要不是挣钱的门路少,还有陈姐的面子在,早就不干了。”
很快,天就黑了,绣工们领了钱都走了。爹在小屋里抽烟袋,炉子上熬着米粥,上头热着几个大包子。
味道很香。
张绣进去,爹掀开锅盖,拿了一个给她。
烫手,张绣放碗里晾着,拿出些钱。
爹瞧了一眼,没要。
“嫌闺女给得少?“张绣塞给他。
把她手拨拉开,爹就是不要。
这老头儿,脾气倔,张绣就没硬给,琢磨着回家给娘。
“放假了,您回去住吧。”张绣拿起包子,“家里暖和。”
爹摇摇头,说:“有货,得看着。”
正说着,程超来了,跟爹聊了几句,就和张绣一起回去了。
张绣拿了厂里的账本,吃过饭,在灯下算账,算盘打得啪啪响。
“赔了多少?”程超过来问。
他是绣厂老板,应该知道账目,张绣把账本推过去,拿了个凳子,让他坐下,然后,头抵着头,一项一项指给他看。
绣厂开业两个多月,真正能出货,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但是这半个月挣的,已经把前期浪费的材料钱补上了。
可以说,没挣也没赔。
当然,盖厂投资的三万,不能算。
“明年,我准备把盖厂的钱,挣回来。”
她往账本上的三万块上,划了个圈儿。
程超看她一眼,笑,“这么有信心?”
南边市场一打开,厂子就不缺客户了,以后名声打出去,不仅货越来越值钱,而且,绣工会越来越多。
厂子发展起来,不愁挣钱。
她有信心。
底气也有,柜台那边,今年生意不错,挣下两三万,应该不是问题,所以,这边不怕熬。
“程哥。”她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说不定有一天,我的张,绣,能卖到京都去。”
“现在就能。”程超把账本合上,“我老婆要进京都,谁敢拦。”
我老婆这仨字透着不舍,张绣觉得心口发紧,怕再不跟他断干净,彼此会更疼。想了想,说:“等离完婚,我还管着厂子,每年给你分红,你就再娶……”
“睡吧。”程超起身,去收拾床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