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领导,我没迟到吧!”
薛老三慢慢悠悠地踱到自己的座位边上,站直了身子,温声道。
迟,与不迟,大伙儿心里全明白,按官场上的规矩论,你小子是迟得没边儿了。
可这规矩到底是潜规矩,所谓潜规矩,就永远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被抬上桌面来。
是以,一时间谁也没搭薛老三的腔,薛老三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瞧着这家伙晃晃悠悠,怡然自得,无法无天的模样,周道虔在腔子里憋了许久的火气,差点儿没立时喷出来,转念又想,收拾这死老虎有的是时间,千万不能被其转移了注意力,这活土匪可是有名的油滑兼能折腾。
一念至此,周道虔压住心头怒火,说道:“既然同志们都到齐了,下面,咱们开会。”
一句话说罢,周道虔便翻起了案头的文件,摆起了官样文章。
的确,今日会议的核心是收拾薛向,以及排排坐,分果果,可到底是一级政权的最高会议,且折腾如此大声势,自然不可能上来就直奔主题。
先是,周道虔念了几份最新的中央指示,顺着中央的要求,喊了几句口号,紧接着,又介绍了一番德江境内严打工作的进展情况。
一通官样过场走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好在在座诸位都是久经会场考验的大牛,撑过这了然无趣的个把小时,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那位老赵主任,听得有些眉眼不清,眼皮耷拉着,长长的花眉陀下,似乎已然半睡半醒了。
周道虔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忖,看来老头子是真来听消息的。要不然如何是这个精神状态。
一念至此,周道虔心下略安,忽又瞅见正襟危坐地孔凡高,暗忖死老虎不急着打,先给活老虎上个笼头再说,免得待会儿,这活老虎反扑起来,咬死人,当下,含笑道:“同志们。看来中央的决策很英明啊。严打工作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蝇营狗苟,一朝扫尽,实在是大快人心啊,全国如今的治安局势是怎样的。我不大清楚,可咱们德江一地简直就是河清海晏,迎来了从所未有的清明时刻啊,老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想必全国的局势也定然喜人得紧。”
“不过,面对如此大好局势,咱们切记骄傲自满,还需再接再厉。有些坏分子根子深,底子厚,三两下锄头是锄不倒的,所以,咱们现在还不到偃旗息鼓。高唱凯歌的时候,需得时刻绷紧了脑子里的这根弦子,尤其是领导干部同志,一定要管教好子女亲属,不能在关键时刻,给组织抹黑……”
周道虔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跳,孔凡高脸色倒是如昔,可一双鱼眼却外凸得厉害,宋祖贵瞧得分明,知道这是孔专员怒极的征兆。
不过,孔凡高如此反应,他也觉正常,谁让那位公安部下来的严打督导专员傅处长,跟打了鸡血一般,盯着孔霸就不松手了,这一通猛挖,孔专员最近可是难受得紧,姓周的这会儿阴阳怪气地含沙射影,孔专员能舒服才见鬼了呢。
“就知道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还没弄倒活土匪呢,这孙子就忍不住要翻脸了,早就劝孔专员别跟姓周的起腻,非不停,蛇咬一口,入骨三分了吧。”
宋祖贵心中嘀咕,眼神儿却也跟着朝孔凡高那边瞟了过去,他是在朝孔凡高要信息,询问是否还按既定策略走。
熟料孔凡高只深深瞧了他一眼,便低头喝水去了,宋祖贵却是莫名其妙,没收到有用信息,不过,他和孔凡高配合惯了,倒也不至惊慌失措,打定主意,待会儿听中孔专员如何发言,跟音唱调,总不会出错。
却说周道虔给孔凡高刮了阵阴风邪气后,终于把目标对准了薛老三,“薛向同志,下面就请你介绍下这次招商团赴蜀中的工作情况,我中午在办公室加班时,听小古说你在食堂就餐,胃口像是极好呢,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回你领导招商团的工作定然是起到了绝大的成就,实事求是地说,先前听说行署给你压这么重的担子,我还是有顾虑的,担心你年轻,又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没想到你把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看来省里真是给咱们德江派来了一员虎将啊!”
周道虔面带微笑,如绽春风,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是为善于奖掖后进的善长仁翁。
可在场众人,谁不是消息灵通,知道薛向在省城到底遭遇了什么,周道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是落了下成。
薛老三更是鄙夷不已,将周道虔在心里本就不堪的地位,又调低了好几格,嘴上却是不慢,当即介绍起他在德江的遭遇起来。
这家伙有意引蛇出洞,措辞便极有讲究,汇报整个招商情况,就如同江南写此书,简直有些不分轻重,事无巨细的意思,从招商团出发开始,光说到一行人到达宝龙酒店,就耗去了十多分钟,听得憋了一肚子气的周道虔胃直抽抽,孔凡高也是鼻孔粗气直冒。
眼见着薛向还要颠倒黑白,说什么错过下午的宣讲会,是因为在半路上遇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客观之无奈原因。
周道虔便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响声惊天,这一巴掌到底下得有多重,别人只能从响声上听出一二,可周某人却是知道他自己这一巴掌下去,一只大手,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但听他喝道:“薛向同志,请你说重点,简明扼要地汇报工作,要不然我……我……”
从那晚被薛向用“事情未尘埃落定,不得言成败”为借口,强行逼退,他周某人心里就憋着气要让薛向好看。
眼见着机会到来了,这活土匪已然成了案板上的死鱼,任其宰割了,可偏偏这死鱼在脊髓神经的作用下,还要不断摆着尾巴来恶心人,周道虔简直怒不可竭。
可愤怒有时候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往往将问题复杂化,变主动为被动。
眼下,这位周书记面临的情况便是如此,他只记得要狠狠打击薛老三的嚣张气焰,可真要放出狠话来,却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威胁了。
因为不管如何威胁,最大的可能便是薛向停止汇报情况了,可薛向若是停止汇报情况,则后续问题又来了,那就是如何惩罚薛向呢。
毕竟,大伙儿可都等着看地委,行署的两位大佬,干翻了薛老三,好排排坐,分果果。
结果,薛向都不汇报情况了,以何名义罪之?
难不成就说人家汇报问题啰嗦,所以免官,荒唐!
若是平时,周道虔当众出丑,孔凡高是极乐意看笑话的,可眼下不比平常,他灭杀薛老三的心理,可一点不比周道虔来得舒缓。
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干倒了薛老三,他孔某人能收获最大的果实——行署副专员和行署办秘书长的位子,落入己手。归根结底,还在他儿子孔霸身上!
就像方才周道虔指桑骂槐的那般,他儿子孔霸如今的情势,确实已然危急到了一定程度,那位傅处长就好似疯狗一般,对着孔霸狂咬,而据孔霸交代,这位傅处长背后站着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活土匪薛助理。
再加上,因为王胜利之事,他孔凡高为破解周、薛联盟,楞生生放弃了同薛向和解的机会,在背后狠狠给了薛老三一下。
所以,双方再无转圜余地,既然无法转圜,则势必要倒下一个,局势才会稳定,是以,孔凡高更是迫不及待搞倒薛向。
因为,在他看来,主人都倒了,傅处这恶狗还能蹦达到哪里去呢。
但听孔凡高重重咳嗽一声,说道:“同志们,看来薛向同志喜欢说故事,要是平时,咱们听听也无妨,可这是党政联席会议,大伙儿凑在一块儿不容易,又各自有各自那一堆事儿,所以这时间是耽误不起的,我看这样吧,就由我代表同志们,问薛向同志几个问题,相信我问完了,此次德江赴省城招商的具体情况,也就清楚了,同志们认为这样可好?”
孔凡高话音方落,众人心头齐齐闪出了“周不如孔”的念头,本来嘛,同一件事儿,周道虔就知道拍桌子,砸板凳,偏又慑服不了薛向,反弄得自己狼狈,为人所笑。
而人孔专员偏能立时别出机杼,想出问题的解决之道,由此而高下立判,也就难怪姓周的到德江半年多,空占大义之名,却还被孔凡高死死压在身下,实在有些无能了。
却说,孔凡高一句话罢,左椒立时出言赞成,宋祖贵,杨珧等人一跟风,立时便有提议成行的气象。
再加上,众人又觉得这主意实在不坏,孔专员便立时将盘问薛老三的大权,操之于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