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梅若华有难,末璃哪里还坐得住。她是早就防着摄政王会有这一手,这个老不要脸的,“好事”被搅定然恼羞成怒。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反而还要找别人的麻烦。
而他那个小黑账本上,头一个倒霉的肯定就是梅公公。
梅公公是为了她才出事的,事到临头,她可不能不管!
小皇帝领着一伙妇孺,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二顺子在深宫里穿行。也是奇了怪了,今天宫里都跟死了一样,路上非但见不着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直到一个破败的宫门前,才有两个太监守着。
见她们过来,就上前阻拦。
“陛下留步!”
留你个头!末璃一挥手。
“截住他们!”
二顺子和赵晓乐连同宝盒就嗷的一声扑上去。
别看晓乐小,然而小的机灵,小的凶悍,小的生龙活虎。平时看着乐呵呵喜气洋洋的小娃娃,此刻却像小狼崽似得,嗷嗷叫。
宝盒也表现不俗,又踢又打,又拧又抓,左右开弓挠得那太监嗷嗷叫。
二顺子为着救朋友,也是豁出去了,推开人就护着小皇帝往里冲。
末璃瞪起眼竖起眉,呲牙咧嘴的冲进去,跟个小炮弹似得。
冲到里面,她扑过去腾一脚踢开门,就看到屋子里站着三个人,坐着一个人。
站在最边上的就是王宝宝那条老狗,她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这老东西仿佛是被她吓了一跳,一双肉眼瞪得溜圆。
站在屋子中央的那两人,她没见过。但瞧着这两人脸上阴仄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不是好东西。
而坐在当中椅子里的,赫然就是梅若华。
此刻他坐在硬木椅子里,手脚俱被捆住。衣衫敞开,袒露胸膛。右胸心口附近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不过米粒大,并无出血,其他就再无伤口。但不知怎么的,他竟疼的满头冷汗,直喘粗气。
她仰头一看,就发现那个一脸阴仄仄的太监手里,拿着一根烧红的细铁钎,顿时眼疼心疼骨头疼,疼得她浑身发抖。
早就知道这宫里这班黑心奴婢们手段毒辣,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竟是这般狠毒。
拿细铁钎子烧红了往人身体里扎,既能疼死人,又不会造成大出血,简直阴损到极点。
梅若华的伤口在右胸,显然被扎破了肺,造成了气胸,难怪疼成那样。
可恶!她若不来!真不知他还要受何等折磨!
王宝宝是真被末璃吓了一跳,他奉命在这儿拷问梅若华,却不料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叫人措手不及。
他到不怕小皇帝,只是对方终归是个贵人,尊卑有别,不能不忌。
于是老奴婢连忙扯一个笑脸,拱手凑过去。
“哟,万岁爷怎么来了!这地方腌臜,冲撞御驾!陛下快随老奴出去吧。”
末璃狠狠瞪他一眼,鼻子里一声冷哼,冲上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给了这老东西一个大嘴巴子。
她人小,力轻,使出浑身力气也没多重的手势。
然而王宝宝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动手,而且敢打他。
啪的一声脆响,震惊四座。
大伙都愣了!
老奴婢吃了一掌,却没打掉气势,装腔作势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嗷嗷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偷偷往后面的屏风瞥眼。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奴这是犯了什么罪?陛下要这样对待老奴!老奴冤枉啊!”
宫里的奴才大了,就敢欺主。这王宝宝就是仗着背后有人,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如今吃了这一巴掌,他还要找末璃的麻烦。
末璃岂会不懂这老东西仗势欺人,顺着眼风她恨恨瞪了那屏风一眼。
摄政王一定也在吧!就在后面躲着吧!他还有脸躲!
早不要脸,晚不要脸,这会知道要脸了!屁!
他就是个不要脸!
狠狠磨了磨牙,她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抬起脚就照这王宝宝的脸又狠狠一踹。
“打得就是你这不开眼得狗东西!”
都说打狗看主人,她今天就是看着主人打这老狗了!
王宝宝没想到小皇帝还能来第二下,这下他可吃了一脚结实的,哎哟一声叫,眼窝就青了,顿时捂着眼嗷嗷叫。
这回他可不敢抖威风了,连哭带嚎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饶命?我饶你个屁!没眼力的东西!手都伸到我清心殿里了!谁给你们的胆?”末璃怒吼叱骂。
她字字句句意有所指,王宝宝听得胆战心惊。然而意有所指之人躲在屏风后面愣是不肯出来给人撑腰,就叫王宝宝心里是呜呼哀哉。
摄政王避而不出,看来打定主意是要他背锅了。失了依仗的老奴婢这下是真要哭了,伏在地上哀声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然而末璃还是不肯罢休,今天她是气极了,这火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把整个皇宫都烧掉。
“我的奴才,纵有万般不好,也该由我发落?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瞒着我,处置我的奴才,这是打我的脸!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皇帝!我是个不顶事的孩子,你们是看我没用了,要取而代之!是不是!”
她这话是越说越重,大有要把遮羞布揭起,昭告天下的架势。这可不得了!吓得慎行司的两个太监也噗通噗通跪地磕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说到这个份上,末璃也是到了强弩之末。重重喘一口气,她回头一挥手。
二顺子,赵晓乐两个就蹿进来,七手八脚的给梅若华松绑,架起他往外走。
牵动伤口,梅若华闷哼一声,嘴角淌出一丝血。
末璃眼疼,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忍耐一下,我们回去!”
梅若华忍着疼把涌上喉咙的血咽下,感激看她一眼。
末璃抿了抿嘴,心中苦笑。他遭这一场劫难,还不是因为她。她感激他才对!
想到罪魁祸首,她又回头狠狠瞪屏风上的黑影一眼,随即扭头带着她的小伙伴们而去。
见她远远的走了,王宝宝才呜咽一声,哀哀戚戚的看向屏风。
然而展万钧却是怎么也不肯出来了,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老奴婢在心里翻一个白眼,心想难道摄政王真被小皇帝压倒了雄风?
这真是见了鬼了!
*
回到清心殿,末璃一伙已是精疲力竭,胆子也用光了。人人都出了一身热汗,心力憔悴。
然而梅若华一路受了颠簸,已经开始喘,一边咳一边往外吐血,衣襟斑斑碧血,如红梅洒落。
怕他有事,末璃不敢耽误,只好叫宝盒立刻去请温子言。
这宫外的人,也只有温太医值得信任了。
宝盒累得直喘气,但仍强撑着理事。她一直瞧不上这个“美人痣”,却没料到对方竟是个忠心的,一面惭愧一面庆幸。原以为万全没了,自己是独木难支。却原来昭仪娘娘在天之灵保佑,又降下一个帮手。
为了小主子的将来,她也得想办法把这“美人痣”给治好。
温子言得了信,是马不停蹄赶来。
深夜传召,肯定是出了大事。他还怕太和门那边会阻拦,但这一次却是畅通无阻。
急匆匆到了清心殿,才知道是一个太监伤了,心里就有点纳闷。一个太监伤了也叫他这个太医来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等看到屋子里一伙人主子连同奴婢都东倒西歪,累得喘气,顿时心惊肉跳。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人一到,末璃就拉着他去瞧梅若华。温子言得知这美人痣是在慎行司太监手里过了一回,就知道好不了。
万幸小皇帝去的及时,梅若华才没让那些狠心的玩意给扒皮抽筋。性命是无忧,但这气胸的毛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得靠养。
一听性命无忧,末璃就大松了一口气。养就养吧,横竖只要她还活着,就要想办法管手底下这些小伙伴。
开了药,让人拿下去煎。梅若华也被二顺子叫人抬着下去休息,末璃垂头丧气坐在御座上,呆呆看着外面天色渐渐发白。
她累!累得四肢百骸都透出沉甸甸的酸楚,累得想要倒头大睡一场。可心里压着事,她闭上眼就觉得窒息,睡不着。
温子言瞧着她这个架势就不对,开药方的时候小声问了宝盒。宝盒也说不清楚,今天的事就透着一股子诡异。摄政王从白天就折腾小主子,一直折腾到晚上。
晚上这一去,回来就不对劲。这里面的蹊跷,*不离十肯定跟摄政王有关。
和展万钧有关,温子言就心惊肉跳。
如今朝堂上风向乱成一锅粥,人人都在打小算盘。此时此刻,要是摄政王对小皇帝发难,那小皇帝可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有心劝慰末璃几句,可看到她那剥落的小脸,哀愁的双眼,千言万语就梗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
能说什么呢?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既不能挺身而出替君王手刃逆臣,也不能退居其后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他只会看看脉,开开方,熬熬药,百无一用是书生!
唉!小皇帝如今看似外有长生观撑腰,内有保皇党支持。可其实贴身却是无一人可用!尤其是万全公公一死,靠着宝盒姑姑一人撑着,也是步步艰辛。
此时此刻,摄政王突然对小皇帝身边这位新来的梅公公下手,意图为何,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就是杀鸡给猴看!
看来,小皇帝身边还是缺人,缺能用的人。
末璃又是何尝不知,自己是无人可用。
今天她带着这群老幼妇孺,凭着一腔怒意,从慎行司手里把梅若华抢了回来,已经是奇迹。
奇迹不常有,今天可以,明天呢?
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她该怎么办?
她连手下人都保不住,又何论自己?
而更悲哀的是,今天她能保住梅若华,很大程度不是因为她的进攻,而是因为摄政王的退避。
倘若当时对方站出来给王宝宝和慎行司撑腰,她还能把人带回来吗?
用膝盖想都能知道结果!
所以归根结底,她还是仰仗着他的喜怒哀乐,在对方的手心里讨生活。
而摄政王的喜怒哀乐……
她现在想起来,后背脊就一阵阵发凉。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钟鼓楼上已经敲过了三遍,很快文武百官就会鱼贯从太和门而入,到御正殿去上朝。
而她也要去,这样一来就又不得不面对展万钧。
太阳照升,地球照转,而她,也依旧深陷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里。
末璃低头掩面,呼吸急促。
不,她还不能面对他。
看到他,不,就是想到他,她现在都想呕吐!
可是这不是由她决定的事,倘若对方执意要她露面,她又能如何?而倘若自己这一走,慎行司又来清心殿拿人,甚至一锅端,她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发抖,喉咙里的苦涩越来越浓,眼泪也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好恨,恨自己太没用!
她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强大起来?强大到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她痛苦的追问着,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站在一旁的温子言仿佛能感受到小皇帝内心的苦闷和愤怒,这孩子就是太善良,宁可硬撑着自己扛,也不愿向别人吐露半分。对外永远表现的嘻嘻哈哈,满不在乎。但其实内心,总是想得太多,思虑太重。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安慰她。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禀告。
“启禀陛下,摄政王差遣奴婢过来请旨,问陛下圣体金安。不知陛下今日是否早朝?”
末璃抬头,愣一下。
展万钧派人问她是不是早朝?这去不去早朝是他说了算,今天怎么突然来问她的意思?
哦!是了!打一个巴掌给个枣!他这会子是给她送“甜枣”来了。
摄政王真是好手段啊!
末璃苦涩一笑,哑着嗓子道。
“谢王爷关怀。朕昨日贪杯,身体正有不适。今日的早朝就免了吧。”
此时此刻,她是真不想再看到他的脸!
*
小皇帝在清心殿里一躲就是七天。
罢了七天早朝,群臣一致认为,小皇帝肯定又被摄政王削了一顿狠的。
虽然对外小皇帝宣称是自己疏忽,晚上宵夜的时候贪杯多喝导致身体不适,所以要静心休养几日。
但那天宵夜是谁请的?摄政王啊!
鸿门宴!妥妥哒!
对这场宵夜,宫里也是讳莫如深。相关的奴婢统统守口如瓶,任你塞多少金豆子也撬不开他们的嘴。逼急了,就伸手往脖子上一抹,做一个杀头的手势。来求的人也就知道,这里头的蹊跷是要命的。
摄政王究竟做了什么?吓得小皇帝闭门不出?
如今小皇帝外有长生观,内有保皇党,按说也不该如此胆小。想来,必是摄政王急了,下了辣手痛削。
这乱臣贼子,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不过看到摄政王着急,保皇党们还是有点得意。
着急好啊,不着急又怎么显得出小皇帝的分量!
摄政王出手吓唬小皇帝,害的那孩子躲清心殿里闭门不出。小皇帝可以躲,可保皇党们不能躲。不但不能躲,还得站出来给小皇帝撑腰助威。否则,岂不是摄政王一派气焰更胜!
上折子,弹劾去!反正是你摄政王请的宵夜,就该你背锅!
好这弹劾的折子,就跟三月里乱飞乱舞的柳絮似得,纷纷扬扬落满展万钧的案头。
看着这些折子,摄政王是难得的……惭愧了!
虽然言官们说的都不是事实,但道理还是相通的。
终归是他急了,逼了,然后小萝卜头被吓到了。
还是他的错!
他气势一弱,那保皇党就敢蹬鼻子上脸,一个两个红着脸粗着嗓子,捋袖子舞胳膊,扬言要去清心殿面君。
因为他们很不放心,生怕小皇帝已经在清心殿里不测了,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放特么春秋大狗屁!这群没事找事的货!他心虚羞愧,那是对小皇帝,可不是对这群保皇党。
京城里对他的传言是越来越不利,他也不能解释。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只要他开口,外面都能理解成他是“狡辩”,然后再意会出各种更恐怖的言论。
流言自小皇帝罢朝起,自然也只能从小皇帝上朝落。
所以,他的耐心到头了。小萝卜头该从她的壳里出来,露露脸!
于是末璃很快得到来自御正殿的指示,表示明天她必须上朝,给群臣和天下人一个说法。
朝天翻一个白眼,从鼻孔喷出两管闷气,末璃表示,您老说了算咯,我还能如何!
她也知道,自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可能一辈子当乌龟。
摄政王能让她躲七天,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此刻他叫她去,她若是再拧巴,就是给脸不要脸。
而不要脸的下场,她直接呵呵。
她不要脸,他就能治她。可他不要脸呢?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想到明天就要继续和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共处一室,她就胃疼。
可又能如何呢?今天的太阳落了,明天照样升。这个世界,从不会迁就她这样一个微末小可怜。
第二天天一亮,末璃就早早的起了床。心里压着事,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穿戴完毕,还有工夫吃早饭。
如今她身体好了,渐渐可以吃干饭,但每日早上还是喝养生粥。粥还是清心殿自己煮,但佐粥的小菜由御膳房提供。
菜色堪称丰富精美,每天都变着花样的送,令人眼花缭乱。
她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也告诫御膳房少送点,节约为本。
但御膳房压根不听,照旧如常。她也就不说了,因为心里明白,那边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至于是奉谁的命,自然是用脚趾头也猜得到。
摄政王为了向她赔罪,心思花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送吃的,送穿的,送用的。短短七天的功夫,她这清心殿可差点被内务府踩断门槛。
对外这自然是忠臣敬君王的戏码,但对内,说到底,他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小玩意糊弄罢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以为给点吃喝穿戴,她就该破涕而笑,感激不尽。
放屁!
末璃恨的牙痒!恨不得扑上去咬那老不要脸的一口,而且一定要照脸咬,狠狠的,一口见血,留疤,就跟琼面一样,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多坏!
把摄政王搁后槽牙里磨着,小皇帝是杀气腾腾的吃了一顿早饭。
被四个太监抬着,就去了御正殿。
离着御正殿越近,她就越气短心慌,头昏眼花。
怕!还是怕!
以前是怕死!现在是怕死的很难看又很难堪!
抑或为了不死,她怕自己要变得很不堪!
心,愁死了。
*
小皇帝的步撵还没到御正殿,大殿里等候着的文武百官就一个个眼巴巴的伸长脖子,翘首以待。
展万钧心里也有些急,但硬撑着端坐,不敢暴露心思。
等步撵到了廊下,众人都探出头去,他这才抬起头,也看了一眼。
步撵落地,小皇帝穿着一身宝蓝底的春服,由一个小太监扶着,抬脚走了进来。
群臣立刻纷纷躬身退后,让开一条路。
展万钧情不自禁从太师椅上站起,定睛瞧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小白龙。
她很步子很稳,身姿挺拔。这春服做得好,合身,掐得她腰是腰,腿是腿,薄薄的小身板跟笔直的小树苗似得,站在春风里格外招眼。
步上台阶,末璃也缓缓抬头。
小脸,瘦了!展万钧心想,腹中顿时流过一阵酸楚和不忍。
末璃也瞧他,心里冷哼。
这算什么脸?疼惜?不忍?
装给谁看!
她别开眼,下巴一挑,脸若冰霜。
这一次,她是一声招呼也没打,自顾自就走到御座前,转身一屁股坐下。
这基本就算是当众打脸!
往常小皇帝拍摄政王马屁那叫一个勤快肉麻,今天一反常态,当众打脸。文武百官们的心里可就噼里啪啦,小算盘乱打。
哟,这是怎么滴了?
看来空穴不来风,那天宵夜,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把小皇帝这样一个软骨头都给膈应成了硬骨头,王爷,您老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厉害!
展万钧心里只有苦笑。
什么手段?不入流的手段!
他心里有愧,就摆不出架子,只好灰溜溜吃了这个亏,摸摸鼻子无言落座。
而文武百官一见这个架势,纷纷忍不住对小皇帝翘大拇指。
陛下如今是越发能耐了,竟然能让摄政王吃瘪。
但不管是谁吃瘪谁得胜,总之小皇帝露脸了,这就算是把那一晚的事揭过去。
而小皇帝完整无缺,外面传言摄政王逼宫的谣言又再一次不攻而破,彻底消停。
文武百官们也总算可以收敛心思,安心办公。
说到办公,摄政王便又甩出两个劲爆消息。
第一个消息便是,当日行刺他和小皇帝的事,调查已经取到了阶段性进展,很快就会有结果。
消息一出,文武百官震动。那天的刺客太嚣张,刺杀摄政王不够,还要杀小皇帝。简直是要把鎏玥一锅端!
不管是摄政王一派,还是保皇党,都是心有戚戚然。
鎏玥就这两派斗得厉害,都恨不得想对方死。然而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第三派,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怎不叫人惊心!
确实得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大家谁也别想安宁。
而第二个消息,则便是他要带着小皇帝出巡,去晋城打猎。
这消息比前一个更劲爆!
晋城乃是铁都,鎏玥重镇,一直都在摄政王的掌控之下。他要去,很正常。但带着小皇帝去,可就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当然也有心思机敏的,猜到这是摄政王怕自己离开了京城,保皇党就给他捣乱。擒贼先擒王,索性把小皇帝也带走。叫保皇党群龙无首,就是想闹腾也闹腾不出什么花样。
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家都懂得!
然而文武百官们的震动远不如小皇帝末璃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内心的震动!
什么?这臭不要脸的老东西竟然要带着自己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
妈蛋!在皇宫里他就敢那样对她。这要是到了外面,她还不被他拆骨入腹,吃干抹净啊!
京城里有长生观,有保皇党,她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出了京城,还有谁能救她?
这究竟是怎么了?他就这么等不急?
非得要把她逼入绝境?
真要吃,现在就来啊!难道她还真能抵抗的住?
吃完了,再给她一刀!
索性让她一次死个透,也好过这样钝刀子磨肉,受尽折磨!
末璃气得要晕,然而纯属冤枉展万钧。
摄政王是真没有这个心思!相反,他这样做除了正事之外,就是存了带她出去散散心的讨好意思。
可这种心思,又不能当面跟她讲。
讲也没用,现在他说什么,小皇帝估计都不会信。
信任这东西就是这么脆弱,建起来难,毁掉却很容易。
他也是后悔不已。
好在末璃虽然气得发昏,但总算理智尚存,并没有在朝堂上跳起来发飙,跟他对着干。
她也是没这个胆!纯属绝望心灰。
她气得心疼胸闷,回到清心殿倒在罗汉床上挺尸,脑子里把这件事过了一遍。
一回味,慢慢就觉出味来。
摄政王不要脸,但还不至于为了脐下三寸就如此大费周章。他若真是要强迫她,只要把清心殿的门一关,她又能如何?
末璃并不以为自己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让男人见了非得要死要活。
何况,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男孩子。
不管摄政王是吃错了什么药,做出那样的荒唐事。但带她去晋城,绝不可能是为了荒唐。
他不是色中饿鬼,而是人中龙凤。
想通了一个关窍,她长吁一口气,感觉心里的压力轻了许多。
但随即还是愁!
须知对方是个能人,能者多劳。保不齐他办正事之余,还有闲情逸致摆弄摆弄自己。那到时候,她怎么办?
她就严防死守到底?
且不说守不守得住,就说守住了,她又能有什么好?
把掌握着自己生死的人彻底得罪,就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可以不要好处,横竖不过*丢命。就算摄政王是色中饿鬼,依着他的身份地位,只怕也不会太为难她。
可是失去了他的依仗,她想要逃出生天的可能……
几乎就是不可能!
祁进是靠不住的,保皇党也一样。因为他们都希望她当皇帝。
所以,展万钧的好……她还不能不要。
可他的好如今变了味,她又该如何处置?
对方是权倾天下,看尽世间繁华的权臣,而她只是深宫里一个微不足道无权无势的小白皇帝。
她又如何能在这条枭龙的手底下既保全自己,又讨得便宜?
太难了!这实在是太难!
末璃躺在罗汉床上,辗转反侧,愁得头发都要掉光。
这天下,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尤其是展万钧这样高高在上,什么都不缺的男人。
不管他存了什么心思,终归这心思能令他对她好。而只要这份好感尚存,她也终归能从他手里讨到一些好处。
可是,他不会白白对她好。
所以,如果她要从他手里要好处,就必须有所付出。
皱眉,闭眼,末璃一把抓住自己的领口,用力呼吸。
她,必须有所,付出!
他想要的是什么,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给不给,就要看她的意思。
她不能不给,可也不能都给。
不给,就会恼了他,从此再不对她好。
可都给了……她就全盘皆输,一点余地都没有。
所以,这个关键就在于,给多少,如何给。
她总得给他好处,去换他的好处。可又不能叫他轻易的得到,也不能叫他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她和他的相处,往后就是一场你来我往,此消彼长的过招。
她既不能太硬,又不能太软。
硬了,他会提防她。软了,他会欺负她。
好难!她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想过普通的生活。
为什么要陷入这样的尔虞我诈?
末璃翻身,捂着心口,把脸埋进枕头里,默默的流泪。
她连恋爱都没谈过,此时此刻却要想着去和一个千帆过尽的男人较量。
她能赢吗?她有什么资本去赢?
简直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可能!
可是她若不去争,不去夺,不去斗,就真什么都输了。
不能不争,不得不争!
*
吃过午饭,末璃就派人去御正殿传话,诏请摄政王到清心殿一趟,她有要事和他商谈。
她是再不敢夜里见他,宁可选中午,太阳足,正气旺。希望能镇住摄政王心里的邪气!
听说小皇帝请自己过去,叫展万钧心头一喜。
七天避而不见,见面了又当众甩脸,可见小萝卜头心里对他还是有气。然而此刻她请人叫他过去,却又是个谈和的姿态。
能和总还是和的好,他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何况那事终归是他有错在先,这小孩子该哄还是得哄。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公事,喜滋滋的赶过去。
小皇帝正在喝药,温太医开的补药。这七日她神思过度,寝食难安,所以温子言开了安神的补药给她喝。
药喝了一半就被她搁在金盘里,丝丝缕缕的热气袅袅而上,整个清心殿里都弥漫着一股淡而苦涩的药香。
展万钧一进门就闻到这药味,心里不由一疼。
又吃上药了,这小破身子,真是让人愁死了。
皱着眉,捧着一颗柔肠寸断的心,他迈步入内。
清心殿里的奴婢都不在,只有小皇帝一人歪靠在罗汉床上,神色懒倦,无精打采。
他心里就更疼了。
“陛下!”上前一步,他柔声道。
末璃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伸手指了指旁边摆着的椅子。
“爱卿你来了,请坐。”
展万钧原本想上前好好看看她,但对方如此说了,也只好安奈心中的怜惜,到旁边落座。
察觉到她还是懒洋洋冷冰冰对自己,他便难得的收敛了霸气,装起纯良来。
“陛下要保重圣体。叫微臣来,是有何事?”他还是习惯有事说事,少客套。
末璃也不和他打太极,直起身,看着他道。
“是为了去晋城的事。我年纪小,又没什么武艺傍身,怕出远门……”
没等她说完,展万钧就迫不及待插嘴。
“陛下不必多虑,微臣自会保护陛下周全。”
末璃气的翻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爱卿的本事,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爱卿公事繁忙,总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保护。何况,爱卿乃是国之栋梁,又非我一人近身护卫。保护我的安全这种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就行了。我心里有个人选,跟爱卿你说一声。”
“谁?”
“赖沧澜!”
这名字一出,展万钧就气不打从一处来。
好啊,又是赖沧澜!他怎么就忘了她的心思!她的心思,全在赖沧澜这小子身上呢。
哦,他保护她,她不要。她要赖沧澜!
做梦!
“不行!”他一口回绝。
“为什么?”末璃也气了,蹭就跳起来。
展万钧把下巴一挑,瞪着她道。
“赖小将军要护卫皇宫,走不开。”
放屁!末璃在肚皮里破口大骂。他就是没安好心!赖沧澜不是他的人,他信不过,所以就不许她带。
“如果朕一定要赖小将军护卫?爱卿当如何?”末璃瞪眼问道。
这话让展万钧大吃一惊。
好啊,为了赖沧澜,她都敢吼他!瞧瞧这话,朕,她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展万钧冷哼一声,不怒反笑。
“我能如何?但不知陛下又当如何?”
末璃气结。
她能如何?她一点也不能如何!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再和对方硬碰硬。老不要脸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软一点,软一点。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疲倦道。
“那爱卿又准备让何人护我?”
小皇帝一软,展万钧也就软,想了想便答。
“御林军统帅唐宁,也是一身好武艺,而且对陛下忠心耿耿。”
胡扯!放屁!末璃翻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唐宁就是他的人。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行!”她也一口回绝。
展万钧气结,又瞪眼。
末璃强迫自己不要跟着老不要脸的正面冲突,软一点,再软一点。
她背过身去,尽量把语气放软。
“谁不知道唐宁是你的人,爱卿也别太不把人言当回事。你是百无禁忌,可我……受不起。爱卿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对方突然抛出这样的话,叫展万钧一时无言。
他无言,末璃就乘胜而追。
“一人退一步,让末暧来伺候我吧。他不过一个孩子,碍不着你。”
没想到小皇帝提溜出博山郡公,展万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末暧是渔阳王的儿子,就算是保皇党。虽然贵为博山郡公,但那只是个封号,并无实权。正如小皇帝所说,就是个孩子,碍不着他什么。
可博山郡公也是个清俊秀气的少年,这就让他多少有些吃味。
但他和小皇帝是堂兄弟,小萝卜头这么要脸,只怕也不会对兄弟下手。
罢了,再拧巴下去也毫无意义,不如就随了她的心意吧。
反正,她就是不放心他呗。
“好吧,既然陛下心里有了主意,臣遵旨就是。”他这就算是松口了。
末璃长吁一口气。
她也是随便瞎抓,就把末暧拉出来。末暧这人靠不靠得住,可信不可信,她是一无所知。但对方也姓末,终归不会向着老不要脸。这就够了!
既然对方从了,她也少不得要再软一软。
那话怎么说来着,打一个巴掌,给个枣。
轮到她给摄政王甜枣了。
于是末璃扭转头,对展万钧勉勉强强一笑。
“我也不是和你对着干,只是……”
她没再说下去,有些话,含含糊糊比明明白白要好。正如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是含含糊糊最好。
小皇帝服软,展万钧也打蛇随棍上。
“微臣知道陛下的苦衷,陛下不必多虑。陛下保重圣体,还是快些吃药吧。”
说着,就举起金盘里的玉杯,递过去。
又是这招,末璃不免想起那晚的事,心里就老不痛快。可这杯子里是药,她也没法发火,只好悻悻然接过,凑到唇边一仰头,喝下。
苦,苦不堪言。
药苦,她喝得急,一时就岔了气,放下玉杯,就捂着嘴咳嗽起来。
展万钧这下坐不住,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为她拍背。
末璃只顾着咳,也顾不上和对方拉开距离。等她咳得眼泪都出来,喘着粗气回头看……
展万钧便看到她泪眼汪汪,桃花满面,喘气不止的模样。
病西施!
这一回,没有什么香露香薰,他就嗅了一鼻子的药香,人也跟着了火似得。
眼一眯,心一动,他伸手把末璃拽进怀里一把抱住,低头就吻上她的双唇。
末璃是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大白天也能乱来。顿时惊得想叫,然而一张嘴,就被对方长驱直入,一口叼住。
藏了二十三年的真正初吻,这一下全没了。
她是连和人碰嘴唇的经验都没有,这回直接来一个法式深吻,那震撼,别提了。
展万钧从她这儿尝了一嘴的苦药味,又苦又涩。然而他还是一尝再尝,越尝越觉得有味。
小,软,香,先苦,后甜。
愣了十来秒,末璃才想到自己可以咬。
但心才动,就被对方察觉,伸手一把扼住她的下巴。
展万钧动情,手底下就有点不知轻重,好这一握一捏,差点没把她的下巴给卸了。
而她下巴一疼,自然再也无法作怪。门户大开,对方的舌头都快要伸进她喉咙里去。
呕!简直令人快要作呕!
在心里面他早已经把怀里的小人拆成碎片,但理智上,展万钧明白自己这回不能再冒失。便是这个吻,也已经唐突了。
喘着粗气,他硬生生的熬下腹中的灼痛,缓缓放开末璃。
没想到还能从对方手底下逃出,末璃都有点不敢相信。等真被放开了,她想自己这一回可不能再做软骨头。
所以她鼓起勇气,卯足了力气,扬手就照着摄政王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警醒四座!
别看这清心殿此刻仿佛除了他们两,一个人都没有。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阴影里,到处都藏着眼睛和耳朵。
此刻众人听了这一声脆响,个个都蹿一下,心砰砰直跳。
打起来了!这闹得!
然而脆响之后,却是悄无声息。
末璃扶着枕头喘气,背过身去不看展万钧。
展万钧感受着脸颊上*辣的疼,舔了舔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挨这一巴掌,是他活该。但这一吻,他也不后悔。
有些事,他可以不说,但必须让小家伙打从心底里明白。
他要她,她跑不了!
末璃等了一会,见对方没发火,咚咚直跳的心就渐渐落了地。
她也是托大了,但不得不试。
男女之间的过招,就是你来我往,总是让对手占上风,这游戏就玩不下去。她就算再弱,也必须想办法压一压他的风头。否则,将来只能任由索取,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她不由慢慢直起身,转身站起。
展万钧微微仰头,看着她。
末璃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
展万钧以为她还要打,便一挑眉,凑上脸去。罢了,让她一次打够,出气。
然后她却是轻轻抚上他的脸,在那一巴掌上摸了摸。
“疼吗?”她哑着嗓子问。
他一愣,心不由自主的怦怦直跳起来。
“不疼。陛下打人,不疼。便是疼,也是微臣活该。”微微一笑,他道。
油嘴滑舌!末璃在心里冷哼。
“你……不要太过分!”她说。
展万钧挑眉。
“我,毕竟是皇帝。”她从不想当皇帝,但此时此刻这个身份却是她唯一的依仗了。
皇帝?展万钧眼里升起戏谑。
她不是说,自己不想当皇帝的么。
怎么?反悔了?
看到他眼里的戏谑,末璃微微皱眉,随即猛然低头,挨近他,面对面。
“我是君,你是臣。臣子怎么能以下犯上?要亲,也该是我亲你才对。”
说罢,她便闭上眼,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似得轻轻一吻。
这一吻,那么轻,搅乱一池春水之后,就翩然离去。
展万钧伸手,想要抓住这搅乱人心的小东西。
然而末璃一把摁住他的手。
“爱卿,不要逼人太甚。”
他就停住了,仰着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目光,太热,太重,太富有攻击性。末璃立刻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撒开手转身捂脸,跌坐在罗汉床上。
这害羞的举动却大大的取悦了摄政王的心,叫人满心爱怜。
这折磨人心的小东西!
摄政王摸了摸脸颊,又抚了抚嘴唇,心里美滋滋的。
------题外话------
摄政王其实……还是一点不悔改的!哼哼哼!
感谢以下美人给本座送了鲜花!(统计至26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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