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中可能早没了我的名号,大家应当只知道苏家四小姐,不记得苏家二小姐吧,可若只从女孩一辈算,我是苏家的嫡长女。
生母是父亲的结发原配,父亲位居高官,出身百年书香门第,甚至我的继母,都是出自名扬天下的应天书院的创始家族,崔家。
后来新帝登基,又亲自给我指了一门婚事,嫁给瑞国公府的嫡次子许元澈。
瑞国公许昌年是皇后的胞弟,他本人也是皇上在燕州为王时候的旧部,更是燕州当地的名门望户。
那时候,皇后膝下的皇子被立为太子,瑞国公府如日中天,无疑是一门令人羡慕的好婚事。
现在想来也的确如此,那段时间我应当是很风光的。
督察院总督御史的嫡长女,瑞国公府未过门的嫡次儿媳,我本人也是在汴京城算得上拔尖儿的才貌双全的闺秀,一切在外人看来,似乎都是完美的不能再完美。
可有一句话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然了,我现在也谈不上对如今的日子有多后悔,但想起从前来,还是会从心底冒出这句话来。
那时候我与靖昌侯府秦家的嫡小姐秦婉是闺中密友,而造化弄人,我的未婚夫许元澈与她是两情相悦的。
更叫人觉得意难平的是,秦婉也得了圣旨赐婚,并且早于我,她已经先我一步嫁人了,她的夫君叫吴新宴,是汴京卫指挥使的嫡子。
吴家也是有从龙之功的,算是朝中新贵。
论理,这门婚事也不差。
可偏偏秦婉早就与我的未婚夫许元澈情意相投,所以再好的婚事也是棒打鸳鸯了。
当然了,有人或许会问,他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又不说出来,早早结亲,免了后头麻烦呢?
这叫我说,也应当是缘分未到吧。
那时候新帝登基,靖昌侯府是旧臣,瑞国公府是新贵,政见不合,闹得分庭抗礼,即便他们二人心中有意,也不敢说与家中长辈知晓,也就这么错过了一回。
为何我要说错过一回呢,因为后来啊,在我的筹划下,他们还是如愿以偿的又走到了一起。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在此之前,我没有遇上他之前,其实我心中想退掉圣旨赐婚的念头是不算强烈的。
虽说我无意嫁给自己闺蜜的意中人,但圣旨赐婚也由不得我不低头。
可偏偏一切都推着我往一条不归路上走。
先是秦婉,她的丈夫待她并不好,宠妾灭妻,殴打谩骂,使她小产伤身,我不忍看她这么艰难。
而后便是晋王了,我的夫君。
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想那时的我便是这般吧。
即便已经过去多年,可我依旧清晰的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他待我极温柔,风光霁月,温润如玉。
嫁给他,我至今依然不后悔。
不过为了嫁给他,我的确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代价就是让我后悔的事情之一了。
父亲失望的眼神,大哥的不解和痛心,和我的一意孤行。
多年后我还梦回过几次那些时日的场景,夜半醒来,满脸清泪。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恐怕和最疼爱我的父亲之间,永远会留下一条隔阂了。
不过我想,父亲还是念着我的,不然在我被送来江南的时候,他不会派了苏家的两个丫鬟来照顾我。
当然,除了这两个丫鬟,我再没有多得到一丝一毫。
后来苏家的消息,我都是从别处听到的。
苏家四小姐和小沈将军成婚,苏御史被封为太孙太傅,苏家四小姐被封为县主,小沈将军封为忠勇侯,苏四小姐诞下麟儿,满月就被册封为世子等等。
是了,苏家的大事,似乎都是与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有关。
从前我不喜欢她,甚至可说是厌恶,但现在,我不能不承认,我是羡慕她的。
从前的我啊,觉得这府中应当只有我和哥哥还有我爹娘,可惜我娘早就没了,我甚至都没见过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姨母小卢氏便是我的娘。
本以为没有娘亲,姨母代替她,陪在我和哥哥、父亲的身边也很好,可是后来,父亲八抬大轿娶回来了崔氏。
我看着她住进正院,和父亲并肩携手,亲昵无间,我当真是极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外人来插进我们的家呢?
父亲还要我称呼她为母亲,可我有自己的母亲,我不愿意。
崔氏倒是温柔又贤良的模样,她说我不愿意就不叫。
那时候我又觉得她好像还不错。
可后来我的姨母来了,她替我剥茧抽丝,分析起来,说崔氏是伪善,待我好都是虚情假意云云,更说以后崔氏有了自己的儿女,我和哥哥都会被磋磨死。
我怕极了,心中对她愈发防备警惕起来。
但千防万防还是发生了我害怕的事情,崔氏有孕了,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我的四妹妹,苏珺宁。
那天我记得父亲极高兴,他说,珺乃美玉也,宁则顺遂舒心,他希望他的小女儿永远被人视为珍宝美玉,此生万事顺意。
在那一天,我头回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
我的名字是我早早去世的娘取的,知意,她希望我爹永远记得她的情谊,永远记得他们二人曾心意相通。
可我娘去世了,如今苏家的女主人是崔氏,我爹心意相通的人早就换了,我爹的掌上明珠也应当换了吧。
后来我这四妹妹长大了,她活泼聪慧,会撒娇爱说话,比我更会讨家中人的喜欢,她也曾靠近我,对我示好。
可我从心底里接受不了她,我觉得是她的到来了,分走了父亲对我的重视和宠爱,三弟虽然是男孩儿,可他是庶子,不得与我们相提并论,算不得什么,可四妹却是嫡女,她和我一样。
甚至,我觉得她比我更优越,因为她娘活着,且和父亲琴瑟和鸣。
不过即便我厌恶崔氏,厌恶四妹妹,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始终克制着自己的心绪,谨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和她们母女只能说井水不犯河水,淡漠疏离。
也还好,我未曾对她们做过什么恶事,因为后来我才知道,我心里对她们的敌意,其实大半都来自我姨母的灌输。
这也应当是我后悔的事情之一了,太过信任我的姨母,以至于坏了自家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