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几个的商品,不可能构成一种产业。
距离与兽人的战争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野生的兽人部落越来越少,兽人奴隶贸易也渐渐从“捕猎”进化到了“半捕猎半养殖”。奴隶贩子给受富人们追捧的品种配#种,将他们驯养到可以出栏的年纪,流水线一般直送贵人的府邸。被豢养的异种在此度过他们短暂的人生,一生居住在华丽的笼子里,从未见过部落与森林。
第一代兽人奴隶魂牵梦萦的一切,在第二、第三代混血眼中只是模糊不清的泡影,自由是窗外未知的世界,不曾见过花园之美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孤注一掷,从黑洞洞的窗口跳出去?
“我会让他们看见。”玛丽昂说。
塔砂在那双苍翠的眸子里看见狼人姑娘的决心,她知道玛丽昂会这么做,愿意为此拼上一生,死而后已。她如此赤诚又如此天真,仿佛只要让同族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看到牢笼外的天空,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塔砂对此并不乐观。
在为数众多的混血兽人当中,一些人的血管里注定还流淌着森林之梦。就如同流亡百年的德鲁伊,如同抛却少爷身份寻龙几十年的龙骑士,许多天性难以磨灭。他们会渐渐爱上自由的天空与大地,又或者在看见森林的第一眼便对此一见钟情,拥抱自由如游子归家。但也有人会对此避如蛇蝎,他们可能畏惧自由,畏惧那些跑向笼子外面的同族,乃至憎恨他们。
时间能改变许多事,半个世纪就能改变很多,何况两百年的混乱与流亡?回归的殖民地对祖国投来怀疑的目光,几个世纪后才重新独立的国家在接下来数百年都对曾经的宗主国念念不忘。占领区的新居民以曾经的敌国人自居,哪怕统治者将他们视作二等公民。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能怪他们吗?鹿角的男仆从小便被耳提面命种种当仆人的礼仪,在他心中身为主人的财富这事根本天经地义。狐狸尾巴的女仆根本不知道祖先的过去,无根的飘萍随波逐流,她的世界只有一座房屋这么大,外头一切如此让人恐惧。猫耳朵的宠物姑娘自以为已经脱离苦海,她有多大的运气才能脱颖而出,享受到主人的宠爱与使唤同族的特权?这处境来之不易,她可不愿丢弃。
他们是否知道自己今后的结局?他们可能没见过这间豪宅中老去(或还没来得及老去)的同类有什么下场,但一定看到了人们对他们轻慢的态度,一定知道这儿根本看不见年老的同族。但他们拒绝逃脱的机会,宁可自欺欺人,对一切不祥之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假装自己的生活会与每一晚点起的烛火、响起的乐曲、开起的宴会一起,繁华灿烂到永远。
为什么?玛丽昂困惑地问塔砂。
因为他们没看见过自由,塔砂这样回答。
这答案只说了一半。
更加冷酷无情的说法是,因为跪在强者脚下哀求庇护比站起来抗争容易得多,保持现状虽然痛苦,却不需要纵身一跃的勇气,没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这世上有英雄与小人,更多的却是彷徨无助的普通人。或许,只要一日人类还是埃瑞安的霸主,便总会有异族发自内心想当仆役。
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玛丽昂一定会失望吧。她可能失望,可能痛苦,却绝对不会坠落,因为塔砂站在她与这个残酷的世界之间,像父母站在学步的儿童身后。
你喜爱一只小鹰,就要让它学会飞翔。单纯快乐的玛丽昂固然很可爱,可要是只让她当个宠物或一个指哪打哪的打手,未免太可惜了一点。塔砂把狼人少女派出去,当玛丽昂观察外面的一切,塔砂也在观察她。
玛丽昂的喜怒哀乐纯粹而直白,根本学不会虚与委蛇。她的情感丰富而真诚,她的灵魂像一枚坚硬而易碎的宝石,勇敢、坚强并且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比起勉强适应城市里的条条框框,逼迫自己去压制骨子里的烈性和商人们打交道,玛丽昂显然更适合别的位置。
在娼妓和宠物以外,兽人奴隶还有另一种处理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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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开了,这里迎来了新的囚徒。那行人被押进隔壁牢房时雅各抬起头来,扫视过他们的面孔,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刚刚沦为阶下囚的兽人总是很好判断,他们的眼睛里有着新鲜的愤怒或恐惧,有人不服输地对守卫张牙舞爪,这样的人很快会吃到教训,遇到卫兵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留下致命的伤势——卫兵们不被允许杀死这里的囚徒,但他们能打伤你的眼睛,折断一两根骨头,这种伤势在第二天的角斗场上是致命的。也有人强装镇定,任人摆布但眼神乱飞,到处寻找牢房的漏洞,还怀抱着能逃脱的念头。眼前这几个便是典型的“新人”。
所以,今晚会有一场“新人秀”,这些没经过训练的兽人是角斗场这一晚的卖点,这意味着雅各能活过今天。
最瘦小的那个有着一撮颜色鲜艳的头发,眼神桀骜,被推搡着扔进房间时向牢门啐了一口。顶着牛角的大块头沉默地站在那里,双眼谨慎地扫过其他人。年轻的小子焦虑地绞着手上的镣铐,看上去吓得不轻。年纪不小的中年人咳嗽起来,听上去肺里受过伤或者有什么毛病,雅各猜他肯定活不过明天。等将目光投到最后一个人身上,雅各愣住了。
他不是唯一一个投去惊异目光的人,被戏称为“等候室”的牢房用铁栏隔开,目光能畅通无阻,所有旧人都伸长了脖子。第五个人,是个娇小的女人。
雅各把额头贴上铁栏,看向不远处那片阴影。要是说他的血统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能在这片昏暗之中看清东西就算一个。他看到一头白色的短发,一张姣好的脸,一对竖在脑袋上的三角形耳朵。那个女人顶多只到雅各胸口,年轻好看,她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那些人想出了新花样吗?观众们的口味越来越刁钻,渴望更多刺激更多鲜血,老板却不可能让每一场战斗都以死亡告终,兽人角斗士经不起那么多消耗。在人们的期待之中,这里增加了更多更凶残的武器,更糟糕的地形,没经过训练的新人角斗,还有一些为了充数量弄来的角斗士——雅各见到过被缝上兽耳的普通人类——因此老板突发奇想要弄个哭叫不休的美女来炒热角斗场的气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白发少女抬了抬头,她与雅各遥遥对视了一眼,仿佛也能在这种环境下看清他似的。那眼神森冷得像野兽,让雅各立刻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那绝对不是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在黑暗中闪着光的眼睛……让雅各想到一些久远得快要遗忘掉了的记忆。哪怕将这个人撕碎在角斗场上,她的反应恐怕也不会给观众们带来多少娱乐。或许她触怒了自己的主人,才被送到这里?
冰冷的眼神更像条件发射,它没有维持一秒就软化下来。守卫走出去,关上大铁门,白发少女立刻靠近了她的狱友,说:“我是玛丽昂,你的名字是?”
“泰伦斯。”牛角大块头率先回答道,不久后,其他人加入进来。
他们聊了起来,交换彼此的名字,告诉对方自己从哪里来。刚知道自己命运的新奴隶多半忙于咒骂,也有少部分人会像现在这样,在这冰冷的人类囚笼中企图抱团取暖,对着同族掏心掏肺,仿佛这样就有了归属。他们的错觉持续不了多久便会被现实粉碎,那场景多半不太好看。
但至少现在,他们迅速地熟悉起来,神情在交谈中变得鲜活,脸上的不安被扔进看不见的角落。那个叫玛丽昂的女人仿佛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她精神得让人吃惊,有股跟别人不一样的劲头,惹得附近的人很难把注意力移开。“会没事的!”她信誓旦旦地说,把这种纯粹的安慰说得像真的。
这场面在雅各脑中羽毛一样浮动,激起几粒回忆的尘埃。他想起过去认识的人,想起过去的自己,产生回忆但还远远不足以被触动。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是多了不起的美德,这种人来去得很快,要么活不下去,要么改变了,很难说那种更加幸运。
“你好?”
雅各的思绪飘飘荡荡地悬浮在半空中,那个声音响了好几次,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他说话。玛丽昂抓着铁栏,问他的名字,进来时带着怨恨与警惕的另外几个人居然也投来了目光,仿佛这是什么交朋友的场合。他们似乎成功催眠了彼此,而雅各,他不想费神玩这种游戏。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没必要记死人名字。”
“你什么意思?!”瘦子勃然大怒,扑向了铁栏,泰伦斯抓住他挥舞的拳头——你看,现在雅各知道牛角男的名字了,非自愿地。但愿他能尽快把这个忘掉,别在不久后看着尸体想起。
“谁都不会死。”玛丽昂说,“我们会活着出去!”
她听懂了雅各的意思,却吐出这等天真的话语来。雅各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指向牢房的另一边。
当!就在此时,钟声响起来了。
一盏盏灯在他们交谈时已被点亮,室内角斗场变得灯火辉煌。钟声响过七下,地面上的大门轰然开启开启,今夜的观众蜂拥而至。室内角斗场像个被切掉尖头的倒圆锥,很快,上大下小的高台上将会坐满找乐子的贵人们,而兽人奴隶要去的地方是高台之下,从这边就可以看见:牢笼一面邻着到圆锥的底部,那个万众瞩目的角斗场。暂时被关在等候室的角斗士可以看见先上场的同僚如何血洒地面,也可以看到角斗场的另一边,装着野兽的巨大木笼。
等候时间结束。
“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有幸捕获了丛林中的新异种!我们都知道,兽人的血统来自野兽,那么这些来自森林的野生猎手,要是遇见了饥饿的野兽本身,到底哪一边会赢呢?”
巨大的木笼被推进角斗场,蒙在上面的黑布被揭开,露出一只庞大的棕熊。饿了不知多久的野兽被火光激怒,人立而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在粗大的栏杆上,震得整个牢笼咔咔直响。人们为此激动不已,他们在角斗场中脱去了外头彬彬有礼的礼仪,掌声与欢呼压过了巨熊的嘶吼。
新人的牢笼从另一边打开,卫兵举着利器将他们驱赶出来,与另一边驱赶巨熊的驯兽者如出一辙。镣铐被解下来,新人被驱赶向场内的武器架。斗兽用的武器全是木头制成的,它们会在野兽身上留下诸多伤痕,直到角斗士或野兽中有一方流血致死。紧张再次回到那些新人脸上,等候室剩下的人们麻木地看着斗兽场。
雅各选择闭上眼睛,等这场血腥的格斗结束。他知道了其中两个人的名字,看见了那样的眼神,重新生出一点点稀薄的怜悯。有什么意义呢?幸存的兽人也会被送去训练角斗士的学校,等变成正式的角斗士再继续上场。玛丽昂说了蠢话,不如说是反话。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而且每个人都会死,不死在这一场便是下一场。
角斗场突然鸦雀无声,一秒之后,欢呼声冲天而起,伴随着高亢的哨音,快要掀翻角斗场的天顶。
有人死去了吗?这未免也太快了,而看惯了死亡的观众们也太过热情。雅各犹豫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角斗场上的五个人都好好站着,倒下的是熊。
“真是漂亮的一击!”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新来的兽人只用一击就将野兽放倒了!”
玛丽昂站在巨熊的尸体边上,从它眼中拔出木qiang。她很快转过头来,对着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她看起来眉飞色舞,既没有在说熊的事情,也没有再说空泛的鼓励。她的脸正好对着雅各这一边,雅各读出了她的口型。
“你们看看台上!”她这样说,“那个人举着赞助商的旗子,他们用的哨子上有着相同的商标,都来自东南边,是我们的同胞制造了它们……”
那些在神游时流入耳中的话语迟缓地回流,雅各想起她在牢房中说起的内容,她言之凿凿地说起一片安全又自由的美好土地。玛丽昂说东南角有着异族做主的土地,人类与异族和平共处,龙在天空飞行,矮人和兽人都能走在阳光底下。她说只要到了那里,任何愿意好好生活的人都能获得平安与饱足,她说……她说的一切如白日做梦,无稽之谈。
她说得太多了,故事讲得如此美丽,让根本不想听的雅各也听到了这么多。到此时这些信息凶猛地返潮,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记住了这么多。
“相信我!”玛丽昂说,“只要……”
雅各看见希望的火光在那些刚遭难的混血脸上点亮,有着兽人血统、生长在兽人部族中的人们对强大的战士下意识有着几分信任,这些蠢货,难道能打就意味着可信吗?雅各几乎愤怒起来,为他们脸上的希望,为自己心中骚动起来的部分。麻木而贪生的角斗士在这里活得最长,任何不切实际的煽动都会让接下来的日子更加难熬,你要如何带着希望活过无望的每一天?
“女士们,先生们!今夜的娱乐就到此为止了吗?”主持人拖长声音说。
“不!!”人们喊道。
“不!”主持人高声道,“兽人战胜了野兽,那么与他们的同胞比起来又如何呢?笑到最后的究竟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角斗士老手,还是野性未驯的新鲜兽人?让我们先从屠熊的小妞开始吧!”
又一间牢门被打开。
斗兽表演不是结束,野兽带来的鲜血只是开胃菜。兽人之间的角斗永远是角斗场的固定曲目,受过训练的兽人角斗士将击败新人,杀掉在前一场受了致残伤的人,给剩下那些留下永久性的伤痕,像他们自己曾经遭遇过的那样。人类需要他们教会新的角斗士重要的一课:在这里,兽人注定要为了能活久一些同胞相残,为了人类的娱乐战斗至死。
“她的对手是——黑熊泰德!一qiang屠熊的小妞是否能将这只人形黑熊也一qiang放倒呢?”
隔壁牢笼的角斗士走了出去,身体不高却非常结实,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拿起短剑与厚重的塔盾。那面盾牌能遮住他的脑袋和小腿,重得像一面墙,泰德曾用它把对手砸出脑浆。有人开始喊他的名字,“我赌你获胜!”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这样喊道,“砸扁她的脑袋!”
泰德在人们的要求下浑身披甲,只露出脑袋,被剃光的头皮上竖着一对发育畸形的黑色耳朵,在正常人类耳朵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古怪。玛丽昂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泰德已经大吼着开始冲锋,他的盾牌比玛丽昂整个人还大。
黑熊泰德的资历不比雅各老,但这个浑身伤疤的老角斗士下手更狠,甚至会故意弄残自己的对手,好在未来增加自己的存活率——老板痛恨这种损失,但观众们爱死他了。如果玛丽昂下不了手,她一定会折在泰德手上。
玛丽昂一动不动,雅各等待着这个天真少女的收场。
她在被撞上的前一秒弹跳起来,跳过塔盾横扫的范围,蓦然向下挥qiang。口口声声说着没人会死的少女一qiang刺进泰德的后颈,让他一声不吭地向前倒去。他沉重的身躯砸在护栏上,塔盾将之撞出一个不小的凹陷。
雅各吐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如释重负还是感到失望。玛丽昂活了下来,但她天真的念头没有……等等,地上的人是在喘气吗?
黑熊泰德不省人事,他的眼珠泛白,然而胸口起伏。玛丽昂不知何时将木qiang调转了位置,击中泰德的不是qiang尖,而是枪杆。雅各以为玛丽昂会犹豫,但她没有。雅各以为玛丽昂痛下杀手,但她也没有。
观众席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了,只有少许赌输的人还咒骂着泰德的名字,其他人全在高声赞颂着今夜角斗场上升起的新星。主持人给玛丽昂冠上“奇迹小姐”的名字,“一匹黑马!”他喊道,激动得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雅各的脸再次贴在了栏杆上,他的心砰砰跳着,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什么。
玛丽昂的第二个对手也是一名老手,那个人戴着皮质护具,一手拿着网,一手拿着三叉戟。前面两个熊都是力量型选手,这一位则靠敏捷吃饭,他绕着玛丽昂满场奔跑,直到最后被一qiang戳倒。兽人少女对时机的把握无以伦比,像最出色的丛林猎手。看台的气氛为此引爆,倘若视线有重量,玛丽昂一定已经被压进了地里。雅各却只是一直盯着倒地的那个人,一直看着,看见倒地的人呼吸。
“奇迹!”观众们喊道。
“奇迹?”雅各低语。
他摇摇头,眼前牢门开启。
“最后一个挑战!”主持人声嘶力竭道,“我们的山狮雅各!”
他的装备是小型放盾牌和一把匕首,观众们不喜欢让他穿皮甲,雅各便赤luo着上身,只穿一条布质短裤。他的新人秀最后的压轴对手,人们欢快地叫他新人杀手。
事情一般如此运转:老角斗士一个接一个一个打完幸存下来的新人,把他们送下场,送进角斗士学校或停尸间。一般情况下,斗兽总有减员。一般情况下,一个老手会依次打过一个个新手,鲜少有新人能获胜,更别说像这样卡在第一个,一路打到最后一关。玛丽昂像一面盾牌,插在其他新人与老角斗士之间,硬生生让这场残酷的教训变成了她的独角戏,但这事到此为止了。
人们看完了奇迹,现在他们要看见血。
他们的战斗在雅各上场的下一刻爆发,玛丽昂是个聪明的猎手,但雅各更富有经验。他的童年在森林里度过,少年时期在严酷的角斗士学校不断训练,青年时代则一直在角斗场上摸爬滚打,幸存至今。他的动作迅速、凶猛、准确,没有一丝花哨,匕首在近身的第一时间刺穿了玛丽昂的侧腹。
她飞快地向旁边滚去,及时躲避过了接下来的斜刺动作。她的血顺着雪亮的匕首滴落在地,倒映在看客眼中,引起一片轰动。观众们像闻到鲜血的鲨鱼、蚂蟥、苍蝇,他们的眼睛在灯光中一片血红。
玛丽昂躲开了,但雅各已经近了身,这距离长qiang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不像曾经那样年轻了,爆发持续不了多久,体力注定拼不过新人,可速度与玛丽昂不相上下,技巧更胜一筹。匕首银鱼般贴着狼人的身躯上下翻飞,每次接近注定扯开一道红线,一旦玛丽昂的反应跟不上他,雅各就会让切口变得更大更深。
那对这姑娘来说肯定是糟糕的体验,这样近的距离之下,雅各能看见她龇出犬齿。他闻到她身上越来越强烈的兽类气息,那股属于狼的攻击性气味刺得他汗毛倒竖,喉咙发痒,雅各险些在玛丽昂低吼时吼叫回去,超出训练,近乎本能。
匕首削断了木qiang。
看台上的观众在惊呼,在尖叫,这一切都离雅各很远。木qiang断裂时,他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木qiang不是玛丽昂所仰仗的武器,倒不如说,那是野兽穿在身上的皮。
玛丽昂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她迎着匕首扑了上来,突然变长的指甲撞在刀刃上,磕碰出金属相撞的声音。这股大得可怕的力量让匕首脱手,根本不给雅各反应时间,利齿同时压上了他的咽喉。
他在狼吻之下抽了口冷气,耳朵上的红棕色毛发完全炸开了,浑身止不住颤抖,又像恐惧又像兴奋。雅各完全动弹不得,如同面对食物链的上层。他稀薄的兽人血脉发出警告,他在幻觉中看见巨兽的身影,那是一头极其美丽也极其可怕的白色巨狼。
在幻觉之中,白狼合拢了牙关。
但玛丽昂松开了嘴,她喘息着爬起来,牙齿与指甲艰难地收缩回去。她之外的整个世界又回来了,角斗场的声音炸得雅各头疼。玛丽昂对他伸出手,他没有握住,也没有试着自己爬起来。雅各知道一切结束了。
“杀了他!”
“杀了他!”
无数个声音这样喊。
雅各曾在角斗场上风靡一时,但如今他三十岁后半,过了角斗士的黄金年龄,充当新人秀的压轴人物是他唯一幸存的机会。如果他不能解决玛丽昂,人类会处理他,像处理没用的垃圾。他躺在角斗场的地上,意外不觉得特别遗憾,要是他们中有一个应该活下来,玛丽昂会是更好的选择。
他在此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兴奋什么,在短暂的幻觉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没被燃尽的东西。清扫场地的卫兵拖起了雅各的胳膊,他想,可惜巨狼没有咬断他的喉咙,那会一个更好的死法。
“说出你的要求吧,奇迹小姐!”主持人极具煽动性地说,“作为唯一一个在新人秀中走到最后的角斗士,你想要实现什么样的愿望?是休假,财宝,还是——赦免?”
“赦免!”玛丽昂这样说,指着雅各,“赦免他!”
到处都传来了嘘声,玛丽昂在嘘声中又说了一次。“你确定吗?你可以要任何东西,甚至赦免你自己!”主持人说,“今后你可以再也不参与角斗,成为角斗场的吉祥物!”
“我确定。”玛丽昂说。雅各看到她用口型继续说道:“我要的东西你们给不了。”她的表情近乎冷笑。
雅各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活下来,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他都不配得到这种奇迹。奇迹,今晚每个人都在念叨这个词语。等候室里的所有角斗士注视着角斗场,注视着玛丽昂,像看着划过天边的闪电或流星,光线点亮了他们黑沉沉的眼睛。散场的观众兴致盎然地讨论着新杀出的黑马,当做一场趣闻看待。雅各看着那些将被送入角斗士学校的新手,看着玛丽昂挺拔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变得不同。
或许他可以相信,他忍不住想去相信……这个奇特的狼人少女,不会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