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念连退两步,身体仿佛融入了大阵之中,有大阵撑腰,他脸『色』又平静了下来。
“杨施主须知,我佛慈悲亦惩恶,既然你一意孤行,就休怪我等不留余地了。”
说着话,他手中锡杖用力一顿,空中,那巨大的人头幢陡然展开!
犹如彩虹般的七『色』光华瞬间覆盖了整个寺院!
诵经声如松涛、似海『潮』,滚滚而来,置身其中,令人杀意顿消。
我脑海中仿佛过电影一样,记忆中那些令人感动的故事,无论自己亲身参与的,还是道听途说的,甚至是从电影电视里看到的,全都从心底深处被翻了出来,不停的掠过眼前。
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前世今生的种种善因善果,在这一瞬间,被无限的放大,向我娓娓述说着善有善报的大道至理,令我握刀的手都颤抖起来。
更让我提不起杀意的是,面前的这些和尚,包括禅念在内,居然全都闭上了眼睛,或站,或坐,总之全都一动不动,一副引颈受戮的架势。
相信常打架的人都知道,对方要是不还手,抱着脑袋往地上一缩缩,让你随便打,你反而会觉得没意思,打两下之后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我此时就是这样,发自内心的觉得,拿断浪砍这些和尚,于心何忍?
体内本已奔腾起来的阳气,渐渐平息,断浪无力的垂了下去。
但就在我心生颓然之时,却一眼瞥见,站在大阵最前端的禅念,嘴角竟然微微翘了起来。
没错,他在笑,笑里透着讥讽,还有那么一丝得意!
我突然惊醒过来,想起了刚才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
善念既去,恶念顿生!
我气息一震,猛的扬刀,向着禅心拦腰斩去。
说实话,尽管我已经清醒过来,却仍旧无法彻底摆脱大阵的影响。
所以这一刀,可以说是毫无杀意,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如果禅念真的束手待毙,任由我把他一刀两段,那鲜血飞溅的景象,肯定会大大超出我的意料,让此刻的我惊骇不已,乃至于长刀脱手……
或许,这才是佛家舍身成仁的真谛,也是这大阵的精义所在吧。
但是,禅念肯舍身么?
答案是当然的。
就在刀光横扫至他身前的一刹那,他终于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手里锡杖一摆,当啷一声,挡住了刀锋。
但刀锋与锡杖相撞的清脆声响,却穿透了诵经声,犹如一声响雷,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那根长近三米的锡杖从中而断,被斩落的半截掉落地面,在一阵叮当声中从大殿的台阶上滚了下去,骨碌碌滚进了大阵之中,直到撞在和尚脚边,才停了下来。
诵经声微微一顿,不少和尚忍不住睁开了眼。
可就是这微微一顿的工夫,却让沉浸于诵经声中的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毫不犹豫的狂震气息,刀风呼啸着漫卷开来,直扑禅念。
禅念尚未从锡杖被斩断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顿时被裹进了刀风之中,头脸之上鲜血飞溅,数条伤口立刻显现,身上的袈裟更是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让原本还宝相庄严的他,瞬间变成了苦行僧,手里那半根锡杖,扔也不是,拿着更不是。
我能理解他的惊骇,他拿的这根锡杖通体铱金,上附九环,做工古朴精美,在得到大阵加持的时候,散发着璀璨的光华,应是大佛寺代代传承至今的佛宝,已经不知传承了几百年。
可就是这样一件宝贝,却难挡断浪一刀,他要是仍能处之泰然那才是怪事。
其实何止是他,大阵中的那些和尚,看向我的眼神里也都透着骇然。
从他们的神情上就不难判断,他们明显没有想到,我居然能在他们合力驱动的地藏大阵中挣脱出来,还把他们眼中的无敌高手禅念,给打得如此狼狈不堪。
我忍不住笑了。
佛门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闭门造车,大多数佛门弟子终其一生都在寺院中修行,参与过实战的少之又少,不然也不会刚遇上一点小波澜,就让他们如此失态了。
或许,我这一刀,也能让他们清醒清醒吧?
想及此处,我没再进一步压迫他们:“禅念,撤了你们的阵势,咱们就还有坐下来谈谈的机会,老子不想因为你一个混蛋,牵扯上整个大佛寺。”
我这边放松了气息的压迫,想给他个说话的机会,不料,缓过神来的禅念居然怒了。
“你们赊刀人近来的确是风头无两,但那又如何,我佛门千年不衰,也非侥幸,更不是靠别人的施舍而苟延至今……”
“那些逞凶一时的,如今都已经化作微尘!众弟子听我号令,变阵!”
随着他一声变阵,诵经声大作,本已萎顿的大阵再放光华,一股惊人的威压自阵中生出!
只见那狂转的人头幢上,莲开九朵,当中一个佛光萦绕的莲台之上,缓缓凝出了一尊除盖障地藏的虚影,那高大伟岸的身躯真如佛陀降世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它施放出的威压与寻常强者的威压完全不同,并不会令人窒息,却让你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还有那似有似无,活像来自九天之上的佛乐之声,与众僧的诵经声融为一曲梵音,变得浩『荡』、宏大,即便你不信佛,置身其间也会顿起皈依之心。
我不禁面『色』微变,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我此刻的感受,那只能说:佛界门开,地藏亲临!
不得不说,我还是低估了地藏大阵的威能。
这地藏虚影一出,我的气息竟无声无息的溃散,原本已经被我锁定的禅念重获自由,身上『荡』漾起阵阵佛光,要不是手上举着半截锡杖,看起来有点搞笑的话,还真算是宝相庄严。
可就这半截锡杖,却成了整个大阵的败笔。
只听我身后的杨树笑道:“师哥,你瞅他手上拿的那玩意儿,像不像八棱紫金锤?”
我下意识的又瞄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八棱紫金锤这个梗,就不能不提一嘴说评书的老谭头,我俩小时候没事就喜欢去一个租书茶座蹭评书听,说评书的老谭头最爱讲隋唐演义。
隋唐里,第一好汉李元霸,使的就是一对短柄八棱紫金锤,重八百斤,舞起来风雨不透,一锤砸飞打宇文成都,两锤击退秦琼秦叔宝,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煞气,把我们哥俩听得羡慕不已,不羡慕别的,就羡慕他那对锤子。
刚巧那时候赶上快过年,我师父买了两个红绒布做的大灯笼,我们回家时又恰好赶上师父不在,那灯笼就搁桌上放着,我俩一瞧,嘿,这不就跟锤头一样么,虽然棱多了点……
然后我就乐了,把拖布杆子踹成两截,往灯笼中间一『插』,一双硕大的多棱紫金锤就此诞生。我拿起来一通挥舞,你别说,还真挺趁手!
我就学着评书里边的桥段,让杨树抄起炉钩子冲做鎏金镋,扮作宇文成都跟我对打。
正玩的兴起呢,杨树不干了,说,凭啥你是李元霸,我是你手下败将啊?我要当李元霸!
我一瞅,他眼泪叭嚓那个熊样,要是不给他,他再哭喽!
得嘞,给他吧。
他得了“紫金锤”,乐得不行,把炉钩子往我手里一塞,我俩就又耍了起来。
可你想啊,那灯笼再结实,又哪能抗住炉钩子刨?
没多大工夫,就被刨得大窟窿小眼子,一身的豁口。
然后就像大家想的那样,我师父回来了。
他瞅见杨树把新买的灯笼给祸祸成那副德行,那还能饶了他么?
当下,他老人家也抄起笤帚疙瘩,加入了我们的战团……
可怜呐,堂堂隋唐第一好汉,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给摁倒在炕沿上,笤帚疙瘩照准了屁股蛋子这顿狠抽,抽得他是连哭带嚎,偏又毫无反抗之力。
我一看,这不行啊,祸是我惹的,哪能让杨树替我顶缸?
我就跳起来嚷嚷,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做事好汉当,紫金锤是老子做的,要打打我!
那你们说,我师父能惯着我么?
“哟嘿,你干的是吧,来来来,好汉,咱爷们亲近亲近!”
然后我就后悔了,什么紫金锤,鎏金镋,都抵不住我师父一根笤帚疙瘩啊!
更有闹的是,杨树一瞅我舍屁股替他挡灾,却被打的这么惨,他也按捺不住了。
也不知他是入戏太深,还是脑子抽筋了,居然抓起“紫金锤”,大吼一声:“呔,兀那蛮子,看锤!”
我师父还愣神呢,那俩灯笼就砸他脑袋上了!
啪嚓一声,硕大的灯笼,当场砸了个稀巴碎!
砸完,杨树就懵了,拿着光秃秃的两截拖布杆子愣在哪儿,不知所措。
我也懵了,敢砸师父,这不反天了么?
可没成想,我师父却乐了:“嘿,你们这俩小兔崽子,搁我这儿讲起兄弟情义来了是吧!”
我俩这下子都清醒了,也不咋呼了,搁哪儿瑟瑟发抖。
出乎意料的是,我师父不但没揍我俩,反而给我俩做了一大锅红烧肉,把我们吃得满嘴流油。也就是打那时候起,这紫金锤的梗就成了我们的秘密,一提这个,至今还觉着屁股蛋子上,火辣辣的疼!
不过杨树在这个档口提起此事来,却让我眼前一亮。
不为别的,为的是,杨树居然没怎么受到地藏大阵的影响!
连我都被那地藏降临的威压『逼』得几乎要跪地膜拜,这小子却跟没事人似的,还特么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莫非是因为他心『性』单纯、涉世未深,故而对这种攻心之法有天生的抗『性』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眼见那大阵转动的越来越快,我却怎么也提不起战意来,只好故作轻松的笑到:“杨树啊,这秃瓢胆儿也褪大了,敢抢你的八棱紫金锤。我不知道你啥脾气哈,反正这事儿要搁我,我是忍不了!”
杨树在家憋了将近两个月,正火大呢,听到我这暗含关门放狗之意的挑拨,顿时压不住了。
“秃贼,还我紫金锤!”
话刚出口,人已经猛窜了出去,手里不知何时已然握紧了双刀,恶狠狠的朝着禅念的秃头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