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带着明月离开有玉时,已经深夜了,路上除了他们俩这一双纠缠的影子,鬼都回坟里睡觉了。
大圣“交际男花”之名一点不是吹牛的,为了能让明月以后在吴不知的店里舒舒服服的,他把那小老头哄的简直找不着北,临走前,吴不知还送了明月一个玉镯子。
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再清醒,还是喜欢被夸、被捧、被市欢,吴不知只是想不通,梁与肖那个臭小子跟侯爵整天混在一起,怎就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耳濡目染这个词是空穴来风吗?
侯爵搭着明月的肩膀,晃晃悠悠的往停车的方向走,眼皮有些不自觉的上下打架,每呼一口气,都是浓重的酒精味儿。
如果先前没跟小龙虾杠上那一局,想把吴不知陪到尽兴,比开把智能锁还轻松。
明月低着头,有些怏怏不乐,对侯爵明目张胆的调戏,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偶尔提提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上车后,侯爵放平座椅,在副驾上没型没样的一瘫,说天说地就不说空虚,单口相声脱口秀,都被他玩遍了,典型的酒后亢奋型。
明月安静的开车,一个字也没回他。
大圣也注意到了明月情绪不高,玲珑心一转就猜到了她在闹什么别扭。
他没打算瞒着明月什么事,而且如果以后明月时常在吴不知那,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瞒的了她,与其让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还不如让她知道全部。
所以刚才跟吴不知的聊天,也没避讳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在用这种方式,明晃晃的告诉明月一些实情。
一首《你是我心爱的姑娘》倾情浮夸的演绎结束后,大圣的手爪子又开始不安分了,对着他心爱的姑娘摸摸搜搜的,明月终于不胜其扰,低斥了一声,“老实点,我在开车呢。”
大圣按起座椅,看了看道路两旁静止的树,和正前方比月亮还圆的红灯,他用眼角瞄了一下一脸冰霜的明月,然后贱嗖嗖的凑到驾驶座位上去,像猫一样用头蹭着明月的肩膀,腻腻歪歪的,“你哪在开车啊,这不是停这呢嘛……”
明月不冷不热的回道,“现在启动了,别闹,坐回去。”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我老婆生气了!”大圣紧张兮兮的侧过身,明知故问着,“是哪个不开眼的孙子把我老婆气到了?你跟我说,我立马撕了他!老婆,我听你的,你说是把那孙子撕成条还是撕成片?”
明月正色回问,“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侯爵喉头一干,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从门侧的储物格里拿了一瓶水出来,含糊其词,“我听啊,我一直都在听啊,人家的小耳朵就是为你长的。”
“你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吴不知那里?”明月是个老实姑娘,跟侯爵抬杠,没有一次不嘴上吃亏,索性也不跟他兜兜转转了,眼下也更没那个心思。
侯爵不紧不慢的喝了几口矿泉水,砸砸嘴,又开始东扯西扯,“不甜不咸,淡得跟水似的……以后车上放点果汁咖啡什么的吧,这比小与喝的奶还没味儿,我……”
侯爵的话没说完,被明月一脚急刹噎了回去,这应该是她有史以来,在言语上第一次完胜。
“老,老婆……”侯爵怯生生的拉了下明月的袖子,“咱还没到家呢,开累了?”
她转过头,不快的看着侯爵,“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吴不知那里?”
“你不喜欢他那啊?”侯爵眨眨眼,温和的劝说着,“你在吴不知那什么都不用做,比在医院清闲多了……哦不对,可能到时候照顾小与安排的那个累赘会辛苦些,但你可以找小罗帮忙,而且老婆,吴不知的店里有那么多宝贝,你喜欢什么随便拿,回头我去结账,不光是他的店里,整条玉器行随你shopping!”
明月的眼睛倏地红了,心里又急又气,她自然是明白大圣的用意,这个男人永远都会把她安置的妥当。
他们曾经为恒黑海做事,每次行动大家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即便是像她这种被安插在一些二线岗位上的人,也是一样的命数,他们就像恒黑海的固有装置,生死去留,不过是他指尖一念。
刚才在饭桌上,明月第一次听到了“利器人”这个名词,原来在他们的世界里,生死没有轮回,去留也不会遗落痕迹。
利器人,就像一件东西,因为一场意外,他们才得以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存于世上。
作为恒黑海的部下,他们如果战死了,那不叫殉职,只可以说是消失了,或者说是被丢弃了,被主人像扔件废物一样丢弃,他们这些物件,哪来的生命这一说?
可是大圣明知道是这样,却还像以往那般带她,把她当成一个“人”去疼去宠去照顾,明月觉得想来有些可笑,原来被当成“人”来对待,是一件这么幸运的事。
“别留我一个人……”明月这话,近乎哽咽的说出,随后眼泪夺眶而出。
大圣的心头狠狠的疼了一下,他见不得明月掉眼泪,一时间,交际男花变成了哑巴,只会伸出手,默默的给她擦眼泪。
他总觉得在自己的心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缺失,像是被人活脱脱的挖掉了一块肉似的,那处的伤常年不愈,但也不碰不疼。
遇到明月后,伤口隐隐有了知觉,明月开心,伤口就痒痒的,像是在愈合,明月难过,伤口便会刺痛,像是又被挖深了一厘。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不会。”大圣单手捧着明月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擦着她的泪痕,眼神灼热真诚,“我舍不得。”
明月抓着大圣的手腕,“那你带上我。”
大圣淡淡的笑了下,“我现在可不就是走到哪都带着你?”
“以后也这样。”明月抓着大圣的手更用力了,“你去哪我去哪,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只是……我,我不想跟你分开,我害怕……别把我放在吴不知那,可以吗?”
大圣摸了摸明月的头,“小呆子,怕什么?”他靠回到座椅上,按下车窗,不慌不忙的点了根烟,一口气顺出后,眼神像这烟雾一般缥缈,“吴不知那是最安全的,你忘了,他可是恒黑海的老子,恒黑海什么势力?吴不知能动动手指头,就掐住了他的龙筋,你在吴不知那,我放心。”
“那你呢?你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不放心。”明月解下安全带,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副驾上,她拉着大圣的胳膊,近乎哀求着,“你别留下我……”
大圣马上拢了拢眼前的烟雾,把它们往车窗外驱,而后伸手捏了下明月的下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出去上个班,你就相当于是在家等老公的小媳妇,你看谁家的小媳妇整天哭着喊着要跟老公去上班的?”
明月轻轻的叹了声气,一寸一寸的收回视线,然后默默的坐回到座位上,她自然不是那些有事没事,就不分轻重撒娇作闹的小姑娘,她也了解大圣的脾气,那人凡事都会跟自己有商有量,这次既然直接做了决定,那一定是铁了心的,不会改变。
曾经大圣他们做的,大多是一些险象迭生的事,但至少还有恒黑海在背后庇护,可刚才听他们在桌上的对话,此后他们非但脱离了恒黑海的管制,似乎还做着与恒黑海为敌的事,这着实超出了她的预判。
“好,我听你的……但有件事你一定要清楚,如果你……”明月忽然顿住,最终也没舍得说出来“如果”,沉默片刻后,只说了“后果”,“我绝不会独活。”
明月的性格总的来说还是温和的,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偶尔会有的那一些坚持,也是一半都留在了心里,暗暗跟自己较劲。
她不是那种会有意凹人设的姑娘,更不会“为爱演戏”去耍一些小心机,她纯粹只是因为太喜欢这个男人,才会想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
但刚刚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尖尖刺刺都露了出来,她知道,这一下,不仅刺到了侯爵,也刺到了自己,所以,她此刻正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侯爵默默的看着明月,足足有两分钟没说一个字,眼里缭绕着复杂的情愫,心里更是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明月只是给了他一个“警告”,但他那双该死的眼睛,却让自己看到了那样残忍的结局。
他解下安全带,一把抱住明月,像只要一松手,眼前的幸福就会马上消失一样……
那一刻,侯爵心头上的那块小伤口,似乎被人挖通了一般,疼的整颗心脏紧紧缩成一团,皱巴巴的像根梅干菜。
“你真的是……太残忍了……”大概是真的把他疼坏了,侯爵心里有千言万语,好一会儿,却只含含糊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明月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块,她想挣脱开看看侯爵的脸,却被那个男人搂的更紧了,甚至骨头都有些发疼。
片刻后,明月感觉到,他竟然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明月一下慌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抱着大圣的臂弯一会儿用力,一会儿失力,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曾经在恒黑海的集团里偷偷窥视大圣时也好,后来堂而皇之的跟大圣在一起时也好,她从没见过他这样,那个男人一直像一座巍峨高山,似乎是无坚不摧的。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明月的手在男人宽厚的背上轻轻抚摸着,柔声细语的安抚,“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管你让我去哪,我都会等你回来,一直等,直到等到为止……”
大圣把头深深地埋在明月的颈窝中,给了她一个心虚万分,却又有一种不说会后悔一辈子的承诺,“我一定会回来,每一次都会回来,我哪舍得让你苦等……”
大圣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她听见,又怕她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搂着明月的手臂渐渐失力,最后浑浑噩噩的栽进了她的怀里,闻着明月身上淡淡的、清甜的香水味沉沉的睡下了。
明月温柔的抚着大圣的脸颊,双唇轻轻的落在他的额头上,眼泪滑下,忧肠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