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肖回忆着那条路线,辗转几个小时,没那么顺利也没那么波折的把车开到了“寒峰入口”。
第二次就能独自找到这里,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虽然已经抱着迷途再知返的准备,但他在来的路上,还是先买好了饭——汉堡,热牛奶,想着坐在这个满是故事的悬崖边,独享日光午餐。
梁与肖闭着眼睛,悬着两条腿,坐在悠瞳的骸骨被推下去的地方,正后方是进入那个冰天雪地的媒介——他是这样猜测的。因为到了黄土山巅后,进十步退十步,景象都差不多。
左手边放着玉佩,右手边放着热牛奶,手里握着一口未动的汉堡。
梁与肖企图在盘根错节中,找到一点点能捋顺的东西——比如一直在走的时间。
寒峰有自己的时间线,在梦中或慢或快的走着。他既然可以“看到”那边的事情走向,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是剧中人?
只是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跟那伙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他们的后代,梁与肖更觉得与他们是“同辈”,也就是山里山外的两个时空,在平行的走着。
这样的诡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能被驳回突破口。
但一山之隔,一边生逢乱世,一边却窃享太平。若山河万物有灵,岂能忍一界有难而不与其同悲?
梁与肖细嚼慢咽的吃下汉堡,热牛奶已经变成常温的了,就着不太好的丝滑口感,囫囵咽下最后一块面包皮后,拿起玉佩走到山体前。
他伸手按了按面前这片土黄如戈壁的裸岩,确定自己是“穿”不进去的。
“这是我们离的最近的地方了,你们找上我,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梁与肖忍着尴尬,举起手里的玉佩,对着山体正色道,“要么你们出来个人,要么给我来点你们尊上的血让我进去,我们总是要面谈的。”
无人回应是必然的,只有偶尔飞来几只昆虫,和耳边不重不轻的风声。
既然已经开了尴尬的口,也不在乎再被周围的飞鸟昆虫瞧不起了,梁与肖继续像一个脑神经受到重创的患者,唱着独角戏,“一直让我在梦里看那些纪录片,也不给我一个镜头,也不告诉我前因后果,虽然你们没跟我收票钱,但这演的无头无尾不清不楚的,作为一个观影者,也是很不爽的。”
“宋庄义为了开疆扩土,称王称帝,花岸为了报仇雪恨,以牙还牙,数字人们为了苟且偷生,曳尾涂中,还有一些甲乙丙丁,男二男三,女二女三的,你们全有杀人的理由……”
“我呢?没有理由,但也杀了不少人。善恶有始,我们都不是什么善茬,手上都沾着陌生人的血,所以你们找上我,该不会只是为了寻找同类吧?”
梁与肖垂下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他们杀人时的样子,无论是宋庄义还是寒峰的人,挥刀持剑夺人命时,都是那么果决,就像面对的不是生命,而是在切一个苹果。
反观自己,每次在扣下扳机,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也同样没有半刻的心惊肉跳。这种麻木不仁的心理素质,细想想,好像从第一次杀人时就有了,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但梁与肖从不觉得自己是冷血的,在他那看似漠视一切的外表下,他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对周围的一小部分人,或多或少的投入着感情。
这种感情的使用者,就是他一直在压抑和克制的第二种人格。
那个花岸……好像也是这样的。
梁与肖收回玉佩,转过身,松垮的靠在山体上,半低下头,嘴角骤然提起,没有边际的问了句,“我该不会是被你们杀过的其中一个吧?
……
病房里飘着浓浓的肉馅香……
侯爵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八个虾仁猪肉馄饨,又干了一碗热汤面,豪迈的打了个饱嗝,往沙发上一靠,抹了把汗,这才有功夫抬照顾一下对面病床上的小龙虾。
“哎?你怎么不动筷子啊?不会用左手?”侯爵发现放在小龙虾病床桌上的营养粥,和那碟卖相花里胡哨的小菜一口都没吃,心说,你丫该不会真是信了梁与肖的邪,等着让大爷我喂你吃吧?
小龙虾摇摇头,比划道,“现在不想吃。”
“这饭看上去是没什么食欲,但你现在只能吃这个,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大餐。你要是用不惯筷子,就用勺子,小菜也可以用勺舀着吃,多用用左手对脑子好。”
侯爵面上笑脸相劝,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小龙虾跟他来绝食这一套,他就去找明月给小龙虾下胃管打流食!堂堂侯队,是绝对不会顺着梁与肖,在这给一只海鲜当小太监的。
小龙虾浅浅笑了下,就像侯爵的小算盘都打进了他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听的真真的,他对侯爵比划着,“等放凉了,我会自己吃。”
“喝冷粥啊?那你离下一个小与不远了。”侯爵起身,在病房里遛食,“你看小与每次犯胃病时那熊样,我跟你说,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大小毛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小龙虾比划着,“我从小就吃冷食,肠胃已经完全适应了,如果有一天忽然吃热食,也许反而会出问题。”
侯爵笑了笑,“那以后你上了黄泉路,怎么喝孟婆汤啊?阴曹地府阴冷的要死,就那碗孟婆汤是热乎的,你到时候也跟那个小老太太说,你给我放凉了喝?”
小龙虾饶有兴致的看向侯爵,“你怎么知道孟婆汤是热的?”
“这不是从小听到大的民间传说吗?”侯爵绘声绘色的讲着,就跟他死过似的,“人死后会被阴兵鬼卒带走,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阴阳分界之地——鬼门关。”
小龙虾疑惑的皱皱眉。
“你报过旅行团吧?大家在结束自由活动时间后,都会在导游指定的地点集合,人死后也是一样,跟你差不多时间死的人,都会等在鬼门关外,说不定还能遇到熟人,但你就算见到熟人了,也不能跟他说话,这是阴间的规矩,然后等这一波子人齐了,大家就会跟在鬼卒身后,一起去第二个地方——黄泉路。”
小龙虾听得入神,眼睛都不眨一下。
侯爵一看,呦呵!还有人愿意听他白话这些?之前一跟梁与肖讲这些鬼啊怪的事,就会被他说成是文明陋习,迷信的散播者。
侯爵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小龙虾,“还想继续听吗?”
小龙虾点头,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侯爵用嘴指了下那碗粥,“你一边喝我一边说。”
小龙虾愣了下,伸手摸了下碗壁,还是温热的,不由皱下眉。
“烫不死你!”侯爵的语气明显不耐烦了,“你现在年纪轻轻的,是生冷不忌,等你老了那天,胃肠道都脆巴了,到时候吃一点冷的东西都得穿稀!”
看到小龙虾不情愿的把碗拽到面前,又沉重的拿起勺子,侯爵在心里暗爽一下,随即做了一个举小旗的手势,像逗孩子一样继续讲着,“来来来,新晋的小鬼们都跟着导游走!刚刚我们走的那条是黄泉路,大家往前看,路尽头那条浑浊不堪,汹涌奔腾的河水中,尽是一些狰狞可怖的孤魂野鬼,他们每天都受尽挫骨之痛,害怕的就把眼睛闭上!”
小龙虾困惑的比划着,“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河中?
“那是忘川河啊。”侯爵解释道,“这就牵扯到我最开始提到的那碗孟婆汤了——熬汤的小老太太叫孟婆,她每天站在奈何桥上,身后摆着一口大锅,给每一个过桥的人送上一碗,喝了就可以忘了今生,清清爽爽的去投胎,不喝就得跳进忘川河中,泡上一千年,泡完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
小龙虾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睛,一停一顿的比划着,“不喝的人,是不想忘了今生。”
侯爵瞄了眼小龙虾的碗,他关心的只有这人的粥喝没喝。
小龙虾递了一瓶水给侯爵,还贴心的把瓶盖拧开了,“故事很好听,谢谢。”
侯爵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心说这就好听了?这海鲜也太好哄了。
他接过水,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你没事可以多上上网,像这样的故事网上多了去了。”
小龙虾点点头。
侯爵打了个哈欠,“困点儿到了,我在旁边那床上眯会儿,你有事叫我。”
五分钟后,陪护床传来升沉跌宕的鼾声,小龙虾按着腹部的伤口,慢慢走下床。
他站到侯爵的床边,眼神忽然变得阴郁,面部就像笼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冰霜,嘴唇微张,低声说道,“忘川河中,不光是一些不愿喝下孟婆汤的人,还有被河中厉鬼生生拽下去的人,那些人生前行恶太多,杀生无数,所以必须要走离河面最近的那条路。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在奈何桥上,看到忘川河中的我。”
小龙虾拿起侯爵喝过的水,倒在花盆里,用病号服擦了下瓶口上残留的迷药,然后把空瓶扔进了垃圾桶。
他拉上两张病床上方的隔帘布,遮挡好床铺后,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在门把手上挂了个“午休勿扰”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