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四楼,审讯室——整个二十九层中,最阴森操蛋的一层。
安静的小房间,光线晦暗,像永远都不会遇见黎明的拂晓前。
梁与肖独自坐在椅子上,眼前一张冰冷的长桌,对面是面单向镜,他垂着眼睛,面如古井,心里却翻起了千层浪。
梁与肖双手互相握着,指尖泛白,几乎要把自己按出血脉不通。关键是,他觉得自己冤啊……
在组织中,但凡进了审讯室,就没有完好无损走出去的先例。
当时要不是大圣那个混蛋,说些有的没的让自己分了心,要不是暗中那个“见义勇为”的人扔完锅就跑,要不是那晚那孙子在简餐店前找小龙虾麻烦……梁与肖在心里骂了一圈,最后也不知道该怪谁了。
想到那天,梁与肖纤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了一下,幽亮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他的眼睛眯成一线,像把钩子一样盯着桌沿——总觉得哪不合理。
摩羯站在监控室里的单面镜后,担心的看着梁与肖。对面那人的眼神疲惫且坚定,像是从孤岛上一颗苍凉大树上,飘落下的一片新叶,将满心的挣扎和力量都抑制下来,又孤独,又惘然,却看不出一丝绝望。
摩羯心里有愧,她骗了梁与肖,他让自己查的那三个已死的目标,并非一点眉目都没有,相反,在调查那个几个人的过程中,摩羯发现了更大的秘密,是关乎于组织里每一个人的。
“梁与肖还是坚持说,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摩羯被身后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恭恭敬敬回道,“是老板,从尸体脖颈处的致命伤来看,现场没有任何符合伤口的凶器。”
恒黑海从黑暗中走出来,与摩羯并肩站着,阴沉沉的看向梁与肖,每次当他摆出这副“棺材脸”时,被他盯住的那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摩羯不由背脊发凉,“老板,那具尸体您刚才也看过了,我们集团中并没有能制造出那样伤口的凶器,梁与肖身上也没有搜出相应凶器。我觉得这件事的确与梁与肖无关,就像他说的,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也许我们应该扩大搜寻范围,把……”
“你在教我做事?”恒黑海打断她。
摩羯连忙低下头,解释道,“属下不敢。”
“不敢?”恒黑海阴着脸,慢慢转向摩羯,冷飕飕道,“我看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摩羯神经紧绷,强装镇定,可刚一张嘴,声音还是明显的弱了下去,“属下,属下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恒黑海似乎没想就这么放过她,紧逼着,“能跟在我身边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是糊涂的。”
摩羯紧紧捏着裤线,回道,“属下跟随老板多年,一直忠心不二,绝不敢有背叛之心。”
“你最好能像你说的那样。”恒黑海转身看向梁与肖,话里有话,“做我的部下,要时刻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弄清楚规矩,明白谁才是你的老板,应该服务于谁。”
“是,属下明白。”摩羯倒吸一口凉气,几句话下来,魂儿都不知道被吓的飞到哪去了,只剩下出于生理本能的呼吸,和心脏剧烈的跳动。
恒黑海问道,“测谎仪准备好了吗?”
摩羯攥了攥拳头,这把冷汗着实是替梁与肖捏的,“准备好了。”
恒黑海抬起一只手,手掌摊开,放到摩羯面前。摩羯飞快的抬眼瞄了恒黑海一眼,又快速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将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放在了恒黑海的手里。
“时刻汇报测谎仪监测到的信息。”恒黑海冷冷的交代一句后,走了出去。
审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梁与肖抬头看去,不禁一愣,上次看到恒黑海是五年前,他对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恒黑海是个黄沙已经过了下巴的糟老头”的形象中,那一头的白发,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可如今,这人又恢复到了他们初见那会儿的气宇轩昂,这身笔挺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更胜往昔。
梁与肖眼里的惊讶只有一瞬,他很快整理好心情,起身对恒黑海微微点头,“老板。”
恒黑海面无表情的坐到梁与肖对面,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梁与肖坐下后,继续垂着眼睛,没有跟恒黑海有任何眼神交流,即便这样,他也知道,恒黑海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看着自己,是那种目不斜视的死盯。
刚才在看到恒黑海的第一眼时,梁与肖便看到了恒黑海耳朵里,带着的那只特质耳机,也猜到了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恒黑海不咸不淡的问着。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饭后散步看到熟人后,顺口问了句,“吃过了?”
梁与肖回道,“十九年。”
“十九年……”恒黑海慢悠悠的重复着,似乎是在感叹岁月蹉跎,光阴易逝。
梁与肖抬眼看向恒黑海,沉默不语,镇定的很。
恒黑海忽然迁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指了指梁与肖,“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表里不一。”
梁与肖没回话,又垂下了眼睛。
恒黑海继续道,“你惯会克制,又很会管理心绪,如果没有特殊仪器帮忙,恐怕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把你的心里话逼出来。”
梁与肖听闻后,自觉的脱下外套,接着又不紧不慢的脱下体恤,赤裸上身,紧实优美的肌肉和精巧诱人的锁骨,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把衣服往桌上一扔,眼皮也没抬一下。
恒黑海沉默的看他做完这些动作,蓦地换了一种相对温和的语气,恍惚让人觉得,是自家的长辈在关心小辈,“我怎么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在身体机能下降的时候,意志力也会变得薄弱,还会影响控制力,思考力,判断力。”梁与肖淡漠的看向恒黑海,“这不是正合你意?”
摩羯目不转睛的看着梁与肖,焦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眼前的单面镜烫出洞来,她攥着拳头,指甲已经把手心扣的失去了知觉。
心里埋怨着,这个傻小子就不能对恒黑海服个软吗?就算自己是清白的,但那人必经是老板,低个头有那么难吗?
恒黑海看梁与肖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的,这个小子本是把上好的利器,可惜是个双刃的,以至于他这么多年一直没用顺手,留着劳神,弃了可惜。
恒黑海抬起头,看了眼门上方的监控,片刻后,走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两个古铜色,金属材质的东西。那玩意的外形酷似人手骸骨,多看一眼都觉得慎得慌。
女人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了梁与肖的左右肩头上,那手像有了生命一样,忽然用力的扣住了梁与肖的肩膀,继而不断发力。
梁与肖只是微微的抖了下睫毛,片刻后,古铜手的力道停止在了即将捏碎人骨的边缘。转瞬,它的掌心骤然升温直至发烫。
然而梁与肖从始至终都是笔挺的坐着,眉心都没皱一下。
“停尸间里的男人,你知道是谁杀的吗?”恒黑海忽然发问。
梁与肖诧异了一下,以为恒黑海会直接问那个男人是不是他杀的,眼下这个问法,似乎早已确认凶手另有其人。
梁与肖老实回道,“不知道。”
恒黑海的耳机里传来摩羯的声音,“真话。”
恒黑海追问,“你怀疑是谁做的?”
梁与肖回道,“不知道。”
摩羯道,“真话。”
恒黑海继续问,“你知道凶器是什么吗?”
梁与肖咬着牙,忍着肩头的灼烫,感觉这会儿皮都烫掉两层了,“不知道。”
恒黑海的耳机里,再次传来摩羯肯定的声音,“真话。”
恒黑海皱皱眉,似乎有些不相信,但这测谎仪从来没有一次脱靶枉判。
恒黑海淡淡问了句,“你是谁?”
梁与肖愣了下,脸色已经青白,不知道恒黑海到底想问什么,他顺了口气,回道,“梁与肖。”
摩羯再次确认,“真话。”
恒黑海不再发问,眼里疑云重重,面对属下如此坦白真诚的回答,不但没有表露出欣慰,反而是凝重了起来。
最终,恒黑海还是没忍住说了句,“我要听真话。”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摩羯听的,还是说给梁与肖听的。
摩羯当即回复,“老板,测谎仪会留有所有测试记录,属下不敢欺瞒。”
这时,梁与肖拎着嘴角,冷笑一声,“你究竟是想听真话,还是只想听你想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