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三桥发出惨叫的那一刻,龚耀明就已经知道,祝三桥没救了。
却不知道,他也没救了。
因他到了这种时候,竟然都还在想着,祝三桥一死,祝明娇便怎都要成为他的床上之物了。
若是运气再好一些,遇上蔡宜年升任正楼主,那他自然就要将自身称谓之前的那个“副”字去掉,升任密楼楼主了。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身为密楼副楼主,武天行既然连正楼主都敢算计,甚至都敢当着那些直属皇帝的人的面,做出了令祝三桥丧命的直接行为。
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但不过他的反应很快。
身为密楼副楼主,自然也就曾经从一个小小的密探,做出过无数的努力。
他不过是其中较为幸运的一个。
没有和前任楼主胡魏贤扯上什么关系,也没有和现任楼主蔡宜年有过太多交集。
密楼负责情报。
越有关系的两个人,自然是更难升任到同等位置上的。
无论是避免联手作假,还是预防因此内讧。
当然,各楼的正副楼主之间,是少不了相互交流与往来的。
可他看不起蔡宜年。
蔡宜年是个瘸子。
他更看不起胡魏贤。
胡魏贤是个病鬼。
病痨鬼。
胡魏贤任楼主的时候,他每次听到对方那如同要将五脏六肺全都挤出身外,方才罢休的咳嗽声,就感到心下厌恶,且无数次希望对方真的变成这副惨状。
蔡宜年任楼主的时候,他每次听到对方那移动之时,此起彼落,轻重不一的三道声响,便觉得烦躁,恶心,令人作呕,也无数次希望对方失足摔落。
但若是轮到他的时候呢?
他没有残疾,也没有什么顽疾。
但或许也有人定然会鸡蛋里挑骨头了。
然而他不但比蔡宜年更先失足摔落,也同样比胡魏贤更先将五脏六肺从身体里给挤了出来。
就在他回过神来,眼见武天行下一刻便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续而转身便逃之后,盏茶时间刚至的那一刻。
他很聪明,也很大胆。
他并没有像其他下属一样,忽而高上低下,忽而腾左挪右。
而是除开必须躲避前方障碍以外,一路向前。
他的轻功的确很好。
比起胡魏贤,多出了几分灵动,比起蔡宜年,多出了几分潇洒。
对于一个四肢健全又能够善用四肢的密探,这显然是无可厚非的,理所当然的。
对于龚耀明而言,更是理应达到的程度。
一个身体健全,又有着优渥的条件,做出了足够的努力,找到了拼搏的动力,又得到了良好机会的人,若都无法做到这种地步的话,龚耀明怕是连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可他还是摔倒了。
正常人走在路上,会摔倒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会发生许多的意外,有着许多的外因。
可对于一个轻功足以傲视群雄的人而言,便自然是由于外因了。
因为许多对常人而言的意外,在他们看来,自然不算是意外。
毕竟在树里林间甚至于悬崖峭壁之上,以他这样的轻功,甚至都能够做出闲庭走步的姿态来。
但一个人没了双手,自然还是能奔跑的。
而一个人没了双脚,自然是无法奔跑了。
虽然指不定能够比你移动得更快,但所谓的“奔跑”,却已永远与这个人无缘了。
那么,一个人不但没了双手,也没了双脚,是不是就完全无法动弹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他还有脑袋,可以用下巴继续艰难地移动。
也可以扭动着身子,十分艰难地移动。
但是龚耀明却没有了这个机会。
他同样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失去了双手以及双脚以后,掉进了一个并没有无数尖刺正在等待着他的大坑洞里。
却有着一块大石自洞口滚落而下的大坑洞里。
龚耀明死得并不冤枉。
斩断他左手左脚的人,是童谣与半日月老。
斩断他右手右脚的人,是高高在下与要命书生。
他的确死得不冤。
他死在了自认为自己人的手里。
所以他死得极其不甘心。
比袁藏有更不甘心。
甚至很后悔。
后悔自己看到这些人出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升起疑心,打起警惕,做好防备。
反而还站到了这些人的身边,甚至面露得意地转过了身,望着给灯笼里的小火烧掉了一截眉毛的武天行,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但他只能带着后悔,永远地睡在那个坑里。
武天行变作了逃跑的一方。
便是以他的功夫,也难以应对这么多人。
这么多的杀手。
不再如同面对柳小一那时一般,全都有着勇气下杀手的杀手。
也并不像面对柳小一那时一般,面对着敌众我寡形势的杀手。
足足五十个人。
五十个不知对多少人,曾痛下杀手的杀手。
武天行只能逃跑。
对他而言,五十个人其实并不多。
比起他当时奉旨前往金城,见到莫知道面对近三百人浴血而战后,无数人在外面冲刷都无法彻底清除血迹,空气中也依旧有着那呛人血腥气的成果,五十个人对于武天行而言,也不过已成为了挑战。
毕竟这些人,不可能个个都是袁藏有。
也不可能个个都是胡魏贤。
硬要说的话,这五十个人,每个人都尚且不及祝三桥。
但不过,“半日月老”的“魂牵梦萦”,“童谣”的“阴阳盘”,“高高在下”的“落地响”,“要命书生”的“清平钓”,“灯笼里的小火”的“残烛”。
五十个人,都不需要多,只要有着这五件东西里头的其中三件以上,武天行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不止三件。
而是每样都是三件。
武天行除了跑,自然也就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
更何况,他还要提防“紫烟雷火弹”,以及“索命丝”。
此刻状况,在他看来,可说是唱着童谣的金童玉女,用半日月老送予的红线,放飞着高高在下的风筝,挂走了屋檐下灯笼里的小火,点燃了让书生直呼要命的文柬墨宝。
最终自然是发生了竟全都因迁怒而将矛头指向一人,叫嚣着追其魂,索其命,穷追而不舍,这如同戏里画外,令人只觉极为稀罕,甚至忍俊不禁的奇景。
当然,武天行自然是笑不出来的。
他的横练功夫,的确很不错,但他的轻功,也的确不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