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得徐婉秋神色大变的,是一张纸。
而仅仅令得柳小一神色微变的,却是一句话。
——“不用请你,百里有红今晚也死定了。”
并非是这句话的含义令得柳小一讶然。
而是凌空艳说得实在太过笃定。
就好似她先前那些癫狂的表现,完全都是在做戏一般。
柳小一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认为,趁乱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虽然已不再是三泰楼的伙计,但楼中大事,钱不苟也没有瞒着他。
他自然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自然便也知道,凌空艳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不惊讶,凌空艳自然也不会惊讶。
她只是冷笑起来道:“虽在你手里折了不少人,但便是‘童谣’、‘高高在下’、‘半日月老’、‘灯笼里的小火’,以及‘要命书生’的人全都折了,我手里依旧还有‘东南索命’,‘西北追魂’的人马,单只是要百里有红的命,已绰绰有余了。”
柳小一却也同样冷笑了一声,缓声道:“你实在是太过小看六门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单是当时在场的六门之人,便已皆是足以以一敌十的高手,更莫说其中‘幽府恶鬼’耿劳斌,‘乘风破浪’邝旻战,‘摧筋断骨’阳灸,‘碎魂金瓜’齐小吉,以及‘红鸾蓝凰’玲珑姊妹,更是其中佼佼,而这样的人,六门里至少还有十几个。”
凌空艳丝毫不让地道:“然我手里有的,是十八名‘金牌’,二十七名‘银牌’,与四十六名‘天字号’,五十七名‘地字号’!”
柳小一蹙眉道:“你还藏有一手?”
据三泰楼的情报,“东南索命”应只来了十三名金牌,二十名银牌,至于他曾在六门遇上的那人,应是排名靠前的金牌,但也似与他一样,自行脱离了组织。
而“西北追魂”应是只来了四十一名天字号,四十三名地字号。
虽说追魂的人数更多,然而与索命相比起来,战力上并不占优。
不过只是两个组织的培养方针不同而产生的差异。
索命更为注重个体能力与隐蔽性,便是一击不中,亦优先保住性命,另寻他图。
而追魂更为看重数量与成功率,便是同归于尽,也要优先保证任务的完成。
在这一点上,追魂看似更令人心生畏惧,实则并无太大分别,毕竟每天都心惊胆战地提防有人刺杀,于心理上,反倒让人更容易崩溃。
但不过情报出现如此大的误差,自是凌空艳一方的人,对于意外状况而设下的保险。
柳小一虽对此事不觉太过意外,却对凌空艳此刻的态度产生了质疑,从而追问道:“你既不请我出手,却又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了我,难不成是想要将我留在这?”
留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为直接、快捷、有效的方法,当然只有一种。
柳小一却不认为,凌空艳有本事能办到。
凌空艳同样不认为自己可以办到,所以她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一种同样很直接,很快捷,对于男人而言,不但有效,也很难抗拒的方法。
她也没做太过多余的动作,不过只是将那月白色的亵衣展露在了柳小一的面前。
柳小一一眼都没有看。
哪怕没有与阿絮相遇相知,这种方法,对他来说,也从来没什么用。
凌空艳只是看了一眼,也知道这个方法,的确不会有用。
但她还有后策。
这个方法不够有用之后的策略。
柳小一依旧没有去看一眼。
他的眼睛,自始自终都在看着凌空艳的眼睛。
凌空艳不是似乎,而是简直没了办法。
她唯一剩下,也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那里,仿徨而无助的颤抖。
柳小一却忽然转移了视线。
他朝房门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冷漠地道:“我本还以为你值得我出手,也认为你能够让我出手,现在看来,是我太过高看你了。”
他打开了门,留下了一句让凌空艳失去了浑身力气的话语。
——“毕竟值得我出手的,是女人,而不是婊子。”
然而凌空艳后悔吗?
她不后悔。
她可以豁出她的一切。
她也只能豁出唯独剩下的一切。
她太过清楚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工具。
一个或许还没给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就完全会被突然抛弃的工具。
徐婉秋此刻也不是似乎,而是在名义上,成为了工具。
令她惊惶失色的,不是念萱花的簪子,也不是席间某个人突然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器。
而是一张薄薄的纸。
一张哪怕不用想尽一切办法卷起来,足以变作刺破肌理的锥子,也能直接比更利的锥子,插得她恨不能心脏此刻已停止跳动的给墨染出密集文字的纸。
她绝对不会忘记这张纸,也绝不会忘记上面写了什么字,她只是怎都没有想到,这张纸——这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明了她已将自己卖掉也就是所谓的“卖身契”——会在念萱花的手里。
她当然不会自愿签下卖身契。
她不但是峨嵋弟子,更是初传弟子,有着竞争掌门的权利。
只需她认为自己的身手已足够撑起峨嵋的大旗,资历也已能让她人敬服,续而落发入了空门,掌门之位,十有八九都要到了她的手上。
哪怕剩下的那十之一二,真的发生了,她也必然是峨嵋有着极大的话语权,举足轻重的人物。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可能自愿签下卖身契?
萧湫湫将卖身契上的内容念出来的时候,她恨不能自己能够立刻拥有绝世武功,冲开令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束缚。
萧湫湫笑盈盈地将她染过了红泥的手指,强行按在那张薄薄的纸上时,她也恨不能立刻能咬下萧湫湫的肉,啃断萧湫湫的骨。
更后悔自己为何真的因顾忌同门之谊,手下留情,从而给对方毫无犹豫地给擒住。
然而手印一按,印鉴一盖,她便连后悔,也晚了。
念萱花也已轻声说了起来:“作价万两黄金,若本人发生意外,亦或无法偿还,又或因此被逐出师门,这笔债务,都将由峨嵋代为承担。啧啧啧,本姑娘听说过卖身葬父,却还是头一遭听说过,卖身还将师门也给倒贴了进去的。”
徐婉秋身子一软,瘫坐椅中,颤声道:“不,这不合道理,这样的霸王条款,完全不应成立,也理应完全没有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