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一虽没少遇上过这样令人直欲作呕的酸腐味,却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前头领路那人似是察觉,稍稍回头道:“柳先生,若无甚大碍,还请您稍作忍耐,再往前头走一段就到了。”
柳小一也不言语,微微仰了仰下巴,示意对方继续带路。
待来得一个铁栏隔住的牢房前,柳小一虽曾见过许多惨烈的场面,望内一看,却还是忍不住挑着眉梢眯下了眼睛皱起了眉间。
那人却似司空见惯,朝铁栏外的道路右侧抬手作引,“请这边来。”
柳小一依未说话,跟着对方再又经过了几个内里光景大同小异的牢房,才开口问道:“你家主人,就这么喜欢看人受尽折磨吗?”
今日初一,他不但已非是三泰楼的伙计,更与钱不苟达成了共识,本该久违地像个客人一样,要么在容他随意使用的客房里好好地休歇一下,又或揣上名曰返利足够他大手大脚且毫无顾虑地在京城里逛上一整天的银子,好好地体会一下京城的繁华。
然而他一早醒来,梳洗完毕,刚下到大堂,就有人开口道贺,并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还是个熟人。
——骆明文。
据骆明文说,他与几个共事大早起来进行打扫的时候,本已确认过柜上物件,并未见到这封信,却不想清扫完毕,开门迎客,几位共事去搁置工具,而他只是掀起帘子,唤楼中迎宾婢女尽快出来,待得回头复查,柜上便多出了这封指明给柳小一的信。
单是这点,柳小一便知来者非善,本不欲理会,然翻过背面,见到火漆上的瑰丽图案,便也只能在心底自叹倒霉,而后神情举止一如往常地与骆明文说过祝词,客套两句,并到后堂用过早膳,才返回房中,拆信而阅。
信中内容寥寥,邀他至特定地方赴约,虽用词客气,但也能看出其中强硬深意。
柳小一阅毕,却是将信铺在桌上,指尖不停在落款上轻敲,也不知是因此需有所思虑,又或只是想要消磨时间,待得一刻钟后,才将信收起放置怀中,起身赴约。
他赴约的地方,也没多远,出门往左,直走过六条街,续而右拐,约莫再走三十丈,便到了。
与三泰楼一般,同样是座很气派的楼。
门头挂着的牌匾上,也是印着三个烫金大字。
——“一心堂”。
——“一心一意堂”。
但不过江湖中人,一般都会将其称作“一意堂”。
一意孤行。
这是对一心一意堂的当家,最好的评价。
然而他要去见的,并非是当家,也便是掌柜。
而是在前头这人继续领着他沿着牢房尽头处左拐续而向上延展而去的楼梯,再又左拐沿着通道去到尽头,也就是他先前所见的第一个牢房的正后方,自一道华美的门扉进入足有那六个牢房的宽敞的房间以后,身着艳丽又极具诱惑的大红衣衫,慵懒而又眼神迷醉地躺在椅中的女人。
那女子望着下头牢房里的光景,红唇之中吐着如似呻吟的音节。
柳小一没见过她,却知道她是谁。
那封信的落款是——凌空艳。
临塘商贾凌启商之女,江湖人称“风里飘”。
而领他来至房间的人,他不但见过,也同样认识。
——“船边跑”陈大憨。
百里有红自然不可能忘记这两个人。
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于他眼中,本是无关紧要的人,此时此刻,却如同变作了他的梦魇。
百里有红此刻也在一座气派的楼里。
——“四海阁”。
——“四海升平阁”。
但不过是在二楼宽敞而明亮的屋子里,坐在放着香茗茶点的桌子旁,而不是像柳小一一般,不但去到了地下,环境还差得出奇。
他也是给人邀来的。
邀请他的人,正是四海阁的当家,“沧海一粟”凌沧海。
他到四海阁的时间,比柳小一起床的时候还早。
然而当柳小一见到了凌空艳,他与凌沧海之间,也没有做出任何交谈。
只是喝茶,吃点心。
柳小一的面前虽然也有同样的东西,但他没有这份心思,更没有那个胃口,自然也就没有百里有红那么有耐心。
然而凌空艳似乎也没那么多的耐心,虽看似还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并未察觉到柳小一的到来,红唇之中的音节,却已变作了缓慢的话语:“我究竟该叫你柳小一呢,还是天甲一?”
柳小一挑着眉,缓缓呼了口气,慢声道:“在这之前,你能不能让下头那让人恶心的动静,暂时停一下。”
凌空艳却是浑身颤抖又似痉挛一般轻轻慢慢地吸气,又重重缓缓地吐了出去,自顾自地重复了几次后,才轻声道:“我恨不能杀了他。”
柳小一的眉头彻底皱起。
凌空艳语调慢慢变作尖锐的道:“我简直恨不能杀了他。”
柳小一的双眼也缓缓眯起。
凌空艳陡然自那垫着松软毯子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了柳小一的面前,歇斯底里如疯似狂地尖叫道:“我日日夜夜都恨不能要了百里有红的命!!!”
柳小一的神情却恢复了平静。
凌空艳也似因这般发泄过后,情绪便立刻变作了平静。
她抬起了手,扬起了指,用指背轻轻地在柳小一的脸庞上抚过,眼波流转语态柔媚地道:“可是你,就是因为你,完全都是因为你,我没能要了他的命。”
她忽然笑了起来。
婉婉转转忽高忽低似悲似喜地笑了起来。
柳小一忽地一声冷笑,抬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回了椅子里。
陈大憨默默地退了出去,拉上了门。
凌空艳一给柳小一按在椅子里,便如似癫狂地叫了一声:“全都不要吵!”
牢房里的动静便全都停了。
无法停下的,也想办法停住了。
柳小一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地慢慢凑了过去。
凌空艳又笑了起来。
妩媚地笑,病态地笑,狂妄地笑。
柳小一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给了她一个声震这宽阔房间,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凌空艳还在笑,笑着说:“你打吧,莫说打我的耳光,你就算杀了我也行,只要你下次见到那已回到我手里的金牌时,莫再护他,而是要了他的命。”
柳小一再又抬手。
凌空艳依旧在笑。
柳小一的手越抬越快。
凌空艳的笑声越来越欢。
柳小一蓦然停下了手,松开了手,立直了身子,渊渟岳峙地站在那,神情冷峻地道:“金牌既已回到了你的手里,百里有红便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