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风染有许久没有作声,也没有扯掉白发。因为他听说,扯掉一根白发,会长出十根白发。只给贺月梳顺了头发,让贺月披着,等头发干了,再替他梳髻。
看风染不大高兴,贺月倒哄风染:“就一根白发头,是长在我头上,又不是长在你头上。”
长在自己头上,风染又不会觉得难过了。本来按照玄武真人的估计,他寿不过三十,衰老而死。现在他都已经三十一岁了,还有着相当年轻的样貌,身体机能在各方面也感觉正常,并未出现过早的未老先衰症状,风染只觉得自己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贺月给他的,可是贺月为了养他,自己却衰老了,才三十六岁,就生了白发,怎不叫风染心头难过?
贺月又哄:“你瞧啊,有些人的白头发就是长得早,有些人长得晚,不一定就是老了。可能我就是白头发长得早的那些人,你莫想那么多,咱们还年轻呢,还有许多事要做,还要活许多许多年。”
风染也不是那喜欢伤春悲秋,感情细腻之人,猛然看见白发,心头一时难过,被贺月劝了劝,便放开了。替贺月梳顺头发,便把贺月拉起来,把件公子袍服的外裳给贺月穿上,说道:“去外面庭院里散散步。”
风月两人便在菁华宫外的庭院里慢慢走着说话散步,风染抄着手,走在贺月后面,说道:“这三年啊,我还好,就看着你天天操劳,我真怕你累出病来……其实,我倒觉得,咱们练了这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让你丢开政事国事什么的,丢开大叠大叠没完没了的奏折,跟我安安心心休养四天。”
贺月忽然停步回身道:“你还说呢!这三年,你就借口休战养兵,休养生息,把个战局停在不上不下的当口……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还是说,你准备让凤梦大陆就一直保持这个格局了?”
休战第一年,朝堂众臣倒也没说什么,表示对休养生息很支持。
休战第二年,便有些比较激进的大臣开始质问为什么还不赶快把雾黑蛮子驱逐出凤梦大陆?为什么还不对匪嘉开战?这其中荣国太子和昊国皇帝最是心焦,他们的国土事实上已经被凤国收复回来了,可贺月借口要驱逐了雾黑蛮子才能把国土交还他们,让他们复国。他们一天天看着凤国在本属于自己的国土上设置郡府州县,又派出精干官吏治理得井井有条,只觉得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本该是荣国昊国臣民的百姓们,对直接把他们从匪嘉雾黑双重压迫下解救出来的凤国,感恩戴德,民心越来越偏向凤国,都忘了他们本国还有太子,还有皇帝了!这种情况,只把荣国太子和昊国皇帝急得吐血,逮着机会就催问什么时候再对匪嘉雾黑开战?什么时候能平灭匪嘉,驱逐雾黑?
到了休战第三年,随着凤国国力一步步增强,人口增加,赋税增加,粮食增收,国库增加,物资充盈,朝堂上要求对匪嘉雾黑开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尤其德辉郡王和开济藩王两位,几次上朝,慷慨陈词,要求尽快北伐,不能让雾黑蛮子在北方强行实施血脉融合。
那德辉郡王曾是永昌国太子,开济藩王曾是奉和国皇帝,照说他们已经合并进凤国了,做的又是没有实权的清贵王爷,凤国北不北伐跟他们没太大关系,犯不着跳出来对战事指手划脚。可是,他们毕竟曾是一国之主,对那曾经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有着割舍不去的旧情,他们看着被凤国收复回来的凤梦西路三国,在凤国的治理下,从战火废墟中渐渐地恢复过来,百姓能够初解温饱,安居乐业,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再看看自己曾经的国土,还在匪嘉和雾黑的双重蹂躏压迫之下,自己曾经的臣民还在被雾黑强迫实施血脉融合,怎么忍得下心来无动于衷?他们守不住自己的家国疆土,被迫合并进凤国,总归还是希望以前自己的臣民能过得好,而不是毫无尊严地被其他大陆的蛮子欺凌压榨。再说了,他们自己的王爵封地还在北方呢,在他们曾经的故国土地上,那也是他们被合并之后,最后的慰藉。
风染自然也清楚朝堂众臣上对出战的态度,都觉得战争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要打,就赶紧开战,不打,就跟北方签订协约,然后才好裁军。两百多万的兵卒,对任何国家都是沉重的负担。听贺月这么说,笑道:“你也沉不住气了?”
贺月只是“嘿”地一笑。
风染淡淡道:“快了吧。三年前那一场大仗,我们一举收复了西路,大约有不少大人责怪我没有乘胜追击,进儿收复整个大陆吧。”
当时许多大臣正盼着风染乘胜追击,风染在守住西路之后却宣布休战养兵,确然有许多大臣曾参劾过风染贻误战机,连贺月也不清楚风染的动机,只是他却坚定地支持风染,以风染主持战事全局为由,压下了众臣的非议:“你养兵,要养到什么时候?”
“养兵是个借口,是要给你时间,养人,养国。”风染道:“三年前,咱们实力不如匪嘉。”
“实力不如匪嘉,三年前你不养,打了胜仗,中间忽然停下来养兵。”岂不是很奇怪?莫说众臣想不通,贺月也想不通。
风染掏出两方巾子,铺在花廊下的木质坐廊上,自己坐下,又招呼贺月坐下:“天还不冷,坐着不凉,在这里坐会儿看花吧。”贺月便过去挨着风染坐下,风月并肩看着花廊上盛开的各色菊花,难得摆脱了政务杂事,觉得心情舒畅轻松。
贺月难得有机会嫌弃风染,说道:“你又不懂赏花之妙,还要坐这里看花。”
“你懂,你赏花吧,我陪你……不许说跟我一起赏花是对牛弹琴啊……我不乱说话了。”
贺月望着不远处廊下的菊花,出了一会神,说道:“你不会赏花,便说说战事吧,不然气闷哩。刚我问你呢,为什么三年前不养兵?”
“三年前那一仗,必须要打,拼了命也要打,不然咱们凤国没有机会,再怎么养兵养国,都不可能最终打败雾黑。”
“为什么?”
“三年前,我凤国局处中路,国土有限,人口有限,物资有限,又被匪嘉围困封锁,虽然从凤翔港开了个通道,但那不是长久之计。相比之下,匪嘉占据了东路西路北路和中路北部,他们的国土大约是我们凤国的八倍吧?”
“差不多。”
“咱们地盘太小了,再怎么休养生息都养不过人家啊。俗话说,瘦死的骆驮比马大,一只猫养得再彪肥体壮,那也干不过一头病恹恹的虎。猫可以逃进小山洞里,依据狭小的山洞阻挡虎的进犯,苟延残喘……”
贺月插口道:“你这么形容咱们凤国?”
“难道不对?”
当时的凤梦局势就是这样的,贺月只得不说话了。
风染继续道:“……那猫再怎么肥,若想从山洞里反攻出去,正面跟虎干架,都是自找死路。”
“当时,你不是反攻出去了么?”
“那耀乾再是个穷兵黩武,不懂文治的狗东西,他手下还有人呢,背后又有雾黑王朝,只要熬过饥荒和瘟疫,过几年就缓过来了,如果不打仗,匪嘉还是会渐渐复苏过来,然后被雾黑蛮子进行血脉融合,凤梦大陆会一步一步被雾黑蛮子融合占据。当时匪嘉刚经历了三年饥荒和瘟疫,是匪嘉雾黑最虚弱的时候,那一仗,必须要打,拼了命也要打。首先看能不能一剑封喉,其次,不能一剑封喉,退一步,我们必须夺取西路,西路才是咱们凤国破困致胜的生机。”
对于西路是凤国破困致胜的生机这个说法,贺月很快就领会了:“不错。西路对我凤国的重要性,你那么早就想到了。夺取了西路,咱们地盘大增,就好比咱们把肥猫养成了豹子,体形够大了,才可以跟匪嘉那只病虎一战。”
风染又道:“嗯,是这个理。西路也经历了三年饥荒和瘟疫,我休战,便是要让豹子养养肥。当年,守住西路那一战,我实在是竭尽了全力。若不是我预先在射凤堡那里伏下一只凤军,关键时候杀出来捅他们一刀,引得他们非要回兵救援,才不得不撤走了些人马。不然能不能守住西路,真不好说。”
贺月道:“守卫西路那一战打得很有气势啊,朝堂上的大人们都称赞那一仗打得好。”
风染轻轻一叹:“那些文官大人们不懂……那气势是虚的,是用人命堆起来的……我们必须守住,必须打出气势来,一步都不能退,退了,凤国就败了。”那一仗也是风染的铁血生涯中,指挥得最惨烈的一战。风染站起身,走到最近的一朵菊花,摘了下来,轻轻用手指捻开花蕾,抬起手,微微倾侧手掌,掌心里散开的花瓣便一片片飞落下来,随风飘走,风染道:“那一仗,我看见许多兄弟,在我眼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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