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你,稻子与麦子秸秆的节数有何不同?”
“这……”一时语塞,郭铭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南月森,像是在问他殿下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红唇微勾,楚千凝缓声道,“稻子三节、麦子四节,你可知这是为何?”
郭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楚千凝唇边的笑容渐渐变的玩味,“稻子春季播种,秋天收获,共经历三季,是以秸秆三节。麦子经过四季才会收获,所以秸秆四节。你连这些都不懂,如何体察民情?又如何为百姓排忧解难?”
“微臣……”
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楚千凝转而看向南月森说道,“这便是长老举荐的‘人才’,从上任开始除了吟诗作赋便再无作为,只是罢免他都太过轻松了。”
一听这话,南月森的脸色不觉变的难看。
似是恐将他气的太轻,楚千凝又继续道,“京兆尹姜大人向本殿推举孙太医为太医院院首,长老则推举李太医,我为求公正,特意让遏尘为他二人出了考题,问他们这世上可有味苦的蜜和味甜的胆,你猜他们如何作答?”
“……臣不知。”
“你推举的那位李太医便如长老一般回答。”在说这话时,楚千凝的笑容中充满了讽刺,“而姜大人推举的孙太医却言说,蜜蜂采酿黄连花,其蜜就苦;猿猴吃野果多,其胆就甜。此人懂得推究事物原理,由此可见其能力。”
对视上南月森郁结的眸色,她嫣然笑曰,“长老,你觉得本殿如此安排,可还合情理?”
被楚千凝怼了一句,南月森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挥退了郭铭,楚千凝命宫人上了茶,亲自斟满了三杯。
她走下御座,端起其中一杯递给了南月森,“凝儿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妥之处,但到底都是为了南凉好,长老们身为长辈,凡事还望多担待。”
说着,她又将茶杯往前递了递,诚意十足的样子。
见状,南月森面露不解,似是不懂这丫头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转头和一旁的二长老南月劦相视一眼,还未等说什么,便见三长老南月垚径自接过了楚千凝递来的茶杯,仰头喝尽。
“诶……老三你……”南月森下意识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楚千凝心里倒是不怎么讨厌这位胖胖的三长老。
他为人闷声不响的,看起来倒是没那么惹人厌。
如今见他行事如此豪爽,她便也敛了锋芒,盈盈笑着朝他施了一礼,“多谢三长老体谅。”
话落,她意味深长的看向其他两人。
“看来……您二位是不肯与本殿化干戈为玉帛了……”她先是打了他们一巴掌,接着又给了一个甜枣,但既然他们不接,那她就没必要继续好言好语了。
于是,她的称呼就又变了回来。
听出了楚千凝的弦外之音,南月森和南月劦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含笑看着这一幕,她的脸变的比殿外的天色还要快。
大抵是从未接触过这样善变的女子,南月森的眉心皱成了“川”字,竟觉得有些拿她无可奈何。
纵是她娘亲南月烟,也从未给过他们这种感觉。
今日她先是义正言辞的指责他们的失职,接着又笑语嫣然的向他们赔礼,若他们不接受,日后她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找他们的茬儿。
可若是接受,心里到底梗着一口气,如鲠在喉。
不过……
老三都已经妥协了,他们也不好再硬撑。
“砰”地一声将茶杯放回到托盘上,南月森捋着胡子,似是在缓和自己内心的不甘。
冷哼了一声,他转身欲走,却忽闻南月垚声音微哑的开口说道,“臣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应允。”
“何事?”
“待日后小殿下降生,臣欲收她为徒。”南月垚一脸严肃,不似玩笑。
闻言,楚千凝不禁微怔。
她下意识抬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懂他怎么忽然提及此事。
要收她的孩子当徒弟,这是为何?!
而随着南月垚的话说出来,莫说是楚千凝,便是他的两位兄长南月森和南月劦也目露疑惑,细看过去,还会发现他们眼底深处暗藏的惊诧。
对视上南月垚平静无波的眼眸,楚千凝微微勾唇,淡声笑道,“素闻三长老武艺高强,若这孩子有幸成为您的徒弟,那是她的福气。”
“多谢殿下抬举。”
拱手施了一礼,南月垚随即便不再多言。
这之后,楚千凝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两人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不似从前那般充满了挑剔,而是带着深深的探究。
面色坦然的任他们打量着,她微微垂眸,想着南月垚方才所言。
让自己的孩子拜他为师,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之前在朝中一直试图打压他们三人的势力,这梁子也算结下了,今日虽有化解之意但到底不彻底,有了“师徒”这层关系,那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南月森等人离开御书房,楚千凝都还在琢磨他们看自己的眼神。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们忽然改变了呢?
*
南凉天气和暖,终年无雪,纵是在寒冬之际也总是艳阳高照,温暖和煦。
在此待的时日久了,楚千凝险些都忘了节气。
已经来了这边几月,外面的局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君墨举国投降北周,彻底打破了从前四国鼎力的局面。南凉虽然仍旧雄踞一方,但因着有楚千凝和黎阡陌这间的这层关系,可想而知最后的结局。
只是,眼下尚无人点破罢了。
南月烟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相比之下,倒是顾沉渊,每日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纵是醒着也哈欠连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初时的确是引起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注意,但让太医查了又查,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后来随着楚千凝临盆在即,顾沉渊除了困倦以外倒是再没别的情况,他们也就没再小题大做,只满心期待的等着孩子降生。
楚千凝发动的时候,是在夜里。
彼时宫中一片静寂,细雨悄然落下,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不知是夜雨搅扰人的清梦还是如何,楚千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的被黎阡陌唤醒,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皱着眉头。
“黎阡陌……我、我好像是要生了……”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她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给吞没了理智。
她揪紧了他的袖管,手指上的关节清晰凸现。
“来人!”紧紧的抱着楚千凝,黎阡陌开口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素日他只听闻女子生产不易,却从未知晓,她竟会痛的如此撕心裂肺。
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皓月阁这边的动静惊动满宫里的人,人人都道小殿下要出世了,是以皆跪在了殿外候着。有人是真心期待,也有人是做做样子。
闻听这个消息,南月烟匆匆赶到了皓月阁,还一并带来了两位负责接生的嬷嬷。
她本欲直接走进殿内,却在经过殿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四下里看了看,她疑惑道,“世子呢?”
“回陛下的话,世子爷在殿内呢。”
“胡闹!”
一听这话,南月烟不禁皱眉喝斥道。
宫女被吓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的唯恐被她责罚。
懒得理会这名小宫女,南月烟径自越过她推门走进殿中,果然瞧见了内殿朦朦胧胧的一道身影。
见状,她快步走上前去,沉声对黎阡陌说道,“阡陌,这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大男人该待的,还是先出去吧,有何事我会让宫人及时向他禀报的。”
然而……
黎阡陌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僵坐在榻边,紧紧的握着楚千凝的手,不停的为她擦着汗,眸中满是心疼。
“凝儿,为夫在这儿。”
一边柔声同楚千凝说着话,黎阡陌一边坚定的掰开她攥成拳头的手,不让她的指甲抠伤掌心。
被他如此忽视,南月烟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殿下您先别贸然用力,眼下还不是生的时候呢。”负责给楚千凝接生的嬷嬷是黎阡陌一早就寻好的,或者说,不是他找到的,而是殷素衣派来的。
她恐旁人底子不干净,是以特意在北周之地寻得的稳婆。
这位嬷嬷是个经验老道的,从前便负责在宫里接生,当年洛北忧出生时便是她负责的,是以倒不是那般怯场之人。
纵是此刻有南月烟和黎阡陌在场,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依旧淡定的忙碌着。
换作是旁人见产房中待了个大男人,定是要诧异错愕的,但这位被称为“笑嬷嬷”的老嬷嬷却半点也不在意。
楚千凝曾好奇过她的姓氏,因她此前从未听过有人姓“笑”。
这老嬷嬷说,她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过一日算一日,整日唇边含笑,宫里的人不知如何唤她,便私下里给她起了这么个诨号。
她自己觉得倒也好……
笑口常开,未语笑盈盈,多好的意头。
余光瞥见南月烟带来的那两个老嬷嬷,笑嬷嬷淡定的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殿下,这夜还长着呢,您不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才有力气。”
“……好。”
感觉到疼痛稍缓,楚千凝有气无力的说道。
把枕头给她稍稍垫高了一些,黎阡陌十分温柔的问道,“想吃什么?”
“我想吃……想吃爹爹煮的汤面……”
“好。”
冷画一听,撒开腿就往外跑去传信。
顾沉渊听说自家女儿要吃他做的面条,片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忙忙的往御膳房赶去,中途有好几次急的差点扭到脚。
香喷喷的面条出锅,顾沉渊方才要给楚千凝端去,却被洪崖眼疾手快的拦下,“丞相大人,还是属下送过去吧。”
他瞧着他哆哆嗦嗦的这个样子,别再失手打翻了。
这也不怪洪崖大题小做,实在是顾沉渊太过激动,方才做面条的时候,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洪崖看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把面做完了,这要是再摔了,还不得把殿下饿个好歹的。
运起轻功一路往皓月阁的方向而回,洪崖提着食盒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的速度倒是快,却架不住新一轮的阵痛传来,让楚千凝瞬间没了进食的心思。
南月烟几次欲让黎阡陌出去,可不知为何,向来听话的女婿这次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听从,甚至连内殿也不肯出。
说起来,黎阡陌是初次“陪产”,楚千凝也是初次生产啊,她顾着自己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想得到要去劝说他。
而且……
有他陪着,她也心安一些。
“怎地这般久了还未生下来?!”南月烟瞪视着笑嬷嬷,目露不悦。
“陛下切勿心急,这女子生产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要折腾上一两天呢。”
“朕看是你技艺不行,平白让朕的女儿在此受苦。”说着,她挥手示意自己带来的那两名稳婆上前,“你们来。”
“诶……等一下……”
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上前挡住了她们,神色恭敬的对南月烟解释道,“陛下,遏尘特意叮嘱过,凡是要接触世子妃的人,都要先去偏殿换了衣裳才行,以免她身子虚弱,染上什么病症。”
听她们说的也有理,南月烟也不好反驳,便朝那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跟着冷画去偏殿。
似是急着让她们为楚千凝接生,冷画一边粗鲁的拽着她们往外走,一边语气焦急的催促道,“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位嬷嬷你们走快点,别这么慢悠悠的了!”
“……是。”
被她扯的一个踉跄,那两个嬷嬷有苦难言。
好不容易跟着冷画到了偏殿,怎知就在她们准备换衣裳洗手的时候,却见从梁上跃下了一名黑衣人,提着剑朝她们挥来。
电光火石间,冷画一边唤人一边飞身来挡,手臂被划了好长一道血痕。
而对方趁着她因为疼痛分神之际,果断飞出暗器,正中她脚踝,飘出了一抹血色。
“哐”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冷画捂着自己的脚腕,痛的面色扭曲……
洪崖闻声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侍卫大多被打倒在地,至于那两名接生嬷嬷则是被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何人如此大胆?!”洪崖一跃而起,眨眼之间就和那名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两人从殿内打到殿外,战况格外激烈。
可越是打下去,洪崖心里越是没底。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对方没有使出全力,就像是在刻意隐藏他真正的实力。
不光如此,他的武功路数也奇怪的很。
心下一时闪神,洪崖一个招数用重便被对方寻到了破绽,身影鬼魅的飞身逃走。
见侍卫要追,他捂着受伤的肩膀挥手拦下,“不必追了。”
“那……”
“我自去回陛下。”那名刺客武功极高,依照这群侍卫的功力根本就追不上,而且就算追上了,他们也打不过。
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去送死。
“大人,您受伤了!”
扫了一眼被刺破的肩膀,洪崖无所谓道,“死不了。”
余光瞥见殿内的冷画和两名嬷嬷,他的脸色不禁变的很是难看,“快去传太医。”
稳婆已死,可冷画还活着呢。
但他瞧着她受伤的程度,虽于性命无碍,那条腿却极有可能废了。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刺客直接破了她腕上的筋脉,日后莫说是身姿轻盈如燕,估计连正常走路都费劲。
可惜了那丫头那么好的一身轻功……
殿下知道,不知要如何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