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存她们新婚,要在都城另外置办几桌款待亲朋。二太太的女儿萱姐儿提前来了,一来是热闹热闹,二来是娘家迁新居过来认认门。至于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不管如何,二太太看见自个闺女十分高兴,等萱姐儿拜见完各位长辈,就拉着她进了房间说体己话。
“你婆婆和相公没说什么吧?”屋子里没有旁人,她们母女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们能说什么?即便是我不说明,婆婆也该猜到我此行的目的。她们家巴不得我早一点怀上,自然是十分愿意我来。”萱姐儿面对母亲,卸去浑身的防备,露出一丝愁绪和疲惫,“我婆婆做主把那两个贱婢的避子汤停了。”
二太太闻听一怔,想要说什么,随即又咽下去。同样身为婆婆,若是自己的儿媳妇儿进门三年肚子还没动静,恐怕她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公婆也太不知道感恩。你们分家才多久,忘了你在里面的功劳了?”虽然二太太能理解萱姐儿婆婆,可到底是心疼女儿,为女儿抱不平。
萱姐儿闻听回道:“正是因为分家的时候依了我的主意才,婆婆才心有愧意。婆婆说了,不管是谁生下男孩,都会去母留子,然后把孩子放到我跟前养。我才没有那样好忽悠,自然是先答应下。我接到母亲的信来都城,她们指不定多高兴呢。就先让她们乐呵乐呵,等我腾出手再收拾她们!”
“当然不能让她们生出庶长子!即便是放在你身边也不成!俗话说得好,狗肉贴不到羊身上。孩子长大知道一切,反而会把他亲娘的账算到你头上,到时候离心离德没有什么好结局。”
听了二太太的话,萱姐儿点点头,“我跟母亲想到一处去了。母亲放心,她们怎么都生不出儿子来!我来都城走这一趟刚好避嫌,即便是生下女孩她们也活不成!”说罢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姨娘这玩意儿是府中的调剂,多不得却也不能少。”二太太听见她有对策稍微放下心来,“所以压制住老人,比进来新姨娘省心,最起码不用费多少力。你嫁过去快三年,这肚子一直没有情况,还是少沾些血腥给自己积些福分。这次你到都城来,索性就多住些时日,这里高明的大夫多。”
“怎么?母亲不是说大伯请了御医给我诊脉吗?”萱姐儿一怔。
“御医是得看,不过也要看看其他大夫。我知道都城有位李大夫,年纪虽然不长,却是后起之秀。最主要的是他没有那些白胡子老头迂腐,敢说敢下药。你六妹妹喝得药里被人使了坏,就是他给瞧出来的。虽然老太太封锁了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太太远在老家,却手眼通天,竟然连这些秘闻都知晓,不得不说有些手段。
“究竟是怎么回事?”萱姐儿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挑起来,漫漫长夜,权当是听戏了。
二太太也愿意跟女儿说说,好让她多长些见识,免得被人家害了还不知道。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床上,一直说到快天亮才睡去。
第二天,传来了老太太不舒服的消息。原来,昨个老太太高兴多吃了几口饭,没想到积了食。大老爷听见亲自去请大夫,竟把宫里面的御医给请了过来。这面子可够宽,能看出金家现在是不同于往日了。虽然常在娘娘姓利,却是从金府出去进的宫,幼仪又得了皇上御赐的匾额,金家的行情是水涨船高啊。
虽说之前就定好假装给老太太诊脉,可没想到老太太竟真的病了。可见老天爷有灵,吃盐的嘴巴不能乱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好在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御医给开了消食健脾的药丸,和水喝下去,两丸就能看见效果。
萱姐儿一大早就在东跨院候着,利姨妈得了消息也赶了过去。不为旁的,只因这位御医是妇科圣手,最擅长保胎。前几日皇上等人从避暑山庄回来,同时传出个好消息,宛常在怀孕了!这让利姨妈喜极而泣,若是能平安生下皇子,宛若在宫里面的日子就越发好过了。听闻太后和皇上都十分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特意命这位李御医照顾这一胎。利姨妈知道李御医今个儿过来给老太太看病,岂能不过来瞧瞧?
这位李御医今年五十开外,他的大儿子跟大老爷是朋友。又因为宫里面的常在娘娘,所以才答应来金府走这一趟。
他先瞧瞧萱姐儿的气色和舌苔,又询问了几句,萱姐儿到底是年轻媳妇脸皮薄,都是贴身丫头回答。原来这萱姐儿自打初葵之后就没个规律,葵水三五月来一次是常有的事。刚开始吃药调理还好,停药之后能自己连续来几个月。现在竟不吃药就不见红,或者是一小月淋漓不净。
二太太听见这些眉头越发紧锁,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情况不妙。
果然,李御医细细诊过脉,片刻方说道:“少夫人从初葵到如今已有六年之久,药不对症致使病情加重。如果在得病之初就用心调理,不出半年必然痊愈。可现在……”
“大人,您是妇科圣手,还请想想办法。再金贵的药我们也吃得起!”二太太有些急了,此言一出方知说错了话,赶忙停住不再往下说。
“夫人别急,听老朽把话说完。”李御医忙说着,“少夫人的病不是不能治,就是要耐下心来调理。民间百姓常说,得病多久,去病也得多久。又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可见去病根不是着急的事。我开个药方,先吃上一年再诊脉。”
“依李大人所言,我这孙女的病得五六年的功夫才能见好?”老太太闻听追问着。
“差不多。”李御医点点头,“调理好了,母体健康,才能生下健壮的孩子。”换言之,如果着急要孩子,恐怕即便能怀上也不会顺利。
金家大费周章把他请了过来,又让萱姐儿赶到都城,自然是为了子嗣。李御医常年在宫中行走,这点事还是能看明白的。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且这位少夫人的身体里有股子胎毒,又没在最合适的时候清除,以至于深入五脏六腑之中。五六年能去个差不多已经是幸事,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别无他法。
萱姐儿听了这话心下一沉,五六年的时间太长,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虽说眼下她能压制住府中的妾室,也能确定她们生不出儿子来。但是天长地久谁能说得准,一个疏忽她便会万劫不复!
“能调理好了就成,这事急不得。”老太太笑着说道,“到底是李大人医术高明,敢说出个时间来。以往看其他大夫,只说慢慢调理,让人心里没个盼望。合该我这孙女儿跟李大人有些缘分,今个儿就碰巧遇上了。李大人可是专门给宫里面的贵人诊脉的,听说宛常在的龙胎就是大人负责?”
话题一转,老太太自然的说到宛若身上,一旁的利姨妈闻听身子一挺,眼睛盯着李御医不动弹,满脸的紧张和期待。
李御医立即回道:“娘娘一切都很好,皇上和太后娘娘非常看重娘娘,微臣会尽全力确保娘娘无忧。”
“辛苦大人了。”
“不敢,这是为人臣子应尽的职责!”李御医说话滴水不露。
只听见这浮于表面的一句,利姨妈显然是不满足。她刚想要张嘴说话,旁边的大太太赶忙拉住她的衣襟,朝着她暗暗使眼色。利姨妈见状只好按耐住,眼巴巴看着李御医告辞走了。
众人从老太太这边散去,二太太带着萱姐儿回了东府,大太太跟利姨妈去了宁安居。
一路之上,利姨妈都闷闷不乐。进了屋子驱了丫头、婆子闲杂人等,她这才埋怨大太太道:“姐姐拦着我做甚?好容易能知道娘娘的确切消息,我还想托李御医捎几句话进去呢。”
“妹妹是关心则乱。”大太太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这宫里面的规矩繁多,稍有差池便会招来祸端。历来,宫外面的东西都进不到里面去,若是查到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的性命。东西不允许夹带私藏,这话自然也就不能随便传。娘娘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全靠她自己的福分,咱们不能帮衬也不能添乱啊。我知道你惦记娘娘,可眼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娘娘才会过得好!再说这李御医必然是不敢贸然传话,妹妹此言一出,岂不是让他为难?”
“是我心烦意乱懵了,只想着跟娘娘相互通个话,全然忘了其他。好在今个儿有姐姐在身边,不然会闯下大祸,连累娘娘也未可知!”利姨妈闻听惊出一身的冷汗,又有些庆幸。
两个人正在说话,外面有丫头进来,端着一盘子石榴。
“这个季节的石榴都没长成,吃起来酸味重。”利姨妈瞧了一眼说着。
大太太却急忙问道:“可是大老爷让人送进来的?”
看见那丫头点头,大太太更是满脸喜色,“好,好!”
不过是个没成熟的石榴,这有什么好的?莫不是姐姐的口味变了,姐夫特意吩咐买了来,姐姐才如此高兴?还不等利姨妈说话,大太太就迫不及待的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果真?”利姨妈闻听喜出望外,还有些不置信。
“老爷跟李御医的大儿子是过命的交情,再加上娘娘如今在宫里面的地位,这个人情李御医怎么都得给。虽然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只是妹妹切勿声张出去,不然会有祸事!”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着。
利姨妈连连点头,伸手拿起一个石榴,嘴巴笑开了花,“好,好!多子多福,好兆头!”
再说二太太带着萱姐儿回了东府,关上门只有她们娘俩,萱姐儿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对这趟都城之行抱着很大的希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二太太看见女儿哭,少不得要劝慰,她却说道:“母亲不用再说,我心里明白。这位御医的药先吃一年,然后再诊脉换药。若是这期间脉象有波动,指不定又是什么说法。到时候五六年都不一定调理好,那位御医再支个十年八年,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功夫?”
“李御医可是妇科圣手,他说五六年只能是有所保留,不会再延长。”二太太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犯合计,觉得光听李御医的话还不成,得多找几位大夫瞧瞧。
萱姐儿摸摸眼泪,“对了,母亲不是说还有位民间的李大夫,脉条好又敢下药。”
“你别急,我先安排安排。”二太太把身边最信得过的婆子唤道跟前,如此这般那般的嘱咐了几句。那婆子依吩咐去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转过天,二太太找了个由头,带着萱姐儿出了府。好在金家三房虽然是一股日子,但是各有门户,若是想要出门可以各不相扰。二太太和萱姐儿坐着马车径直去了延寿堂,马车到了正门并不停,而是一直赶到后门。
婆子揭开车帘,扶着二太太母女二人下车,引着她们从后门进去。那边早有个婆子候着,看见她们笑脸相迎,说李大夫正在里面候着呢。
后院不大却挺干净、肃静,看样子应该是有人住在这里。她们跟着婆子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等着,估计是李大夫。这大夫瞧着也太年轻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治病!
“你们便是金府二太太和少姑奶奶吧?在下便是李大夫。”他跟金府大房有渊源,最近听说金家其他二房也搬到都城。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金家二太太,而且行事还有些诡秘。亲自上门看病的都是些寻常百姓,而且一般都是医馆里的小徒弟招待。李大夫常常出诊,很少在医馆里给人看病。他听说是金府的人看病,自然要亲自上门,可来人却把地点定为医馆,还嘱咐他要保密。
但凡是大户人家,内宅总是不能干净。上次金家大房那位幼仪姑娘就被人在药里面下了毒,而且这毒是下在了药壶盖子上,手法高明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他博览群书,对药性药理了如指掌,恐怕也不能看破!事后他半个牙口缝都没敢开,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去,这才保住自己的平安。而且那金家老太太是个明白人,看见他守口如瓶便拉拔一把。内宅夫人之间应酬闲谈,老太太无意中提及了他的医馆和医术,他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眼下,不少大户人家看病指名让他去,他心里知道该承谁的情。
不知道眼下这金家二房的母女这趟所为何事,希望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太太没心情也没时间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就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是看病,这就简单多了!李大夫也不多言,赶忙让萱姐儿坐下,拿出诊包等物。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给萱姐儿诊脉。
半晌,他才收手说道:“看少姑奶奶的脉象,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难寐。肝家气滞血亏者,必然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出汗。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少姑奶奶该有上述症状,而且是越发明显加重。”
“高明!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萱姐儿闻听眼睛发亮,觉得这次自己是找对了大夫,怎么说的跟亲眼见到一般?
二太太也是心中一喜,赶紧说道:“既然先生说的这般准,想来有好办法根治。看样子我是找对人了,合该到先生这了结。”
“少姑奶奶这个症候是被耽误了。倘若在初葵之后发现异常就把药用起来,不出三个月必然痊愈,也不会有今日之忧。如今既把病耽误到这地步,也是应有此灾。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调理急不得。”李大夫这番话让母女二人欢喜了半截,“少姑奶奶这病有些年头,一时半会根治不了。若是吃下我开的药后夜间能入睡,便是好转的征兆,照着吃下去一年能减轻症状。可气虚没调理好,若是想要子嗣……恐怕得几年功夫。”
二太太和萱姐儿对看了一眼,都不由得深深叹气。看样子这李大夫真是有两把刷子,说得跟李御医半点不差。再瞧他开出的药方,也是相差无异。
“不瞒先生,小女的病刚刚给宫里面的御医看过,跟先生说得一模一样,可见先生的医术不在御医之下。只是身为人家的媳妇儿,传宗接代乃是一等大事。如今小女的公婆年事已高,急于看见后人才能安心,因此等个五六年是等不得的!我知道先生的手段高明,千万要帮忙想想办法,我们母女自当感激涕零,铭记于心!”二太太说得恳切,话里话外称赞他医术高明,这让李大夫心中舒坦。
“既然你们看过宫里面的御医,就该知道我所言非虚。”李大夫面带难色,“身为大夫,治病救人,下每一味药都要反复斟酌思量,不敢善为。”
萱姐儿的面色难看,强忍着眼中的泪花,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失态。一次次的扬起希望,一次次的被打击,她的心真得承受不起。况且这次都城之行是她最后的念想,试想一下,都城汇集了整个大禹所有的最上乘的人才,若是在这里都治不好,她真得死心了。难不成真要吃五六年的药,慢慢调理才能怀上吗?
二太太到底是比萱姐儿年长,生活经验多,跟人打交道也多。她听出李大夫这话里似乎有深意,思忖了一下方说道:“我知道先生必定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只是有些凶险才不说。请先生放心,只要小女能怀上并顺利生下孩子,后果我们自然是自己负责。”
李大夫闻听满脸难色,二太太见状便知道事情有转机,忙又苦苦哀求起来。
半晌,李大夫叹口气回道:“办法是有一个,不过正如二太太所言,这办法过于阴毒有损德行。况且少姑奶奶若用此法,恐怕这辈子只能怀上一次,只能做一次母亲。”
萱姐儿一怔,这可不成!她是肯定要生儿子的,倘若第一胎是女儿怎么办?
李大夫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继续说道:“用这个办法肯定生男孩!这个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
“先生放心!先生是抱着济世救人的心态,损阴德也由我来担!”话说到这个地步,二太太自然越发想要这个方子,“先生于我们母女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只求先生可怜!”她全程不提半个钱字,这正是聪明所在。
李大夫年轻气盛,若是提及金钱,必定认为人格被侮辱,估计早就把话说死了。
“好吧。”李大夫终于松了口风,“这个方子挺简单,不过用的药引子却难寻。不是因为它名贵,而是占个巧字!”说完便细细的交代起来。
萱姐儿认真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等到听完李大夫的药引子,她不由得眉头紧锁,确实有些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