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负责看守穗儿的婆子就来回禀老太太,说是穗儿发疯的厉害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老太太让陆嬷嬷带人过去瞧瞧,若是瞧着不中用就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陆嬷嬷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过去,就见屋子的门紧锁着,几个婆子正围着窗户上的窟窿往外面瞧。她们看见陆嬷嬷来了都躲开,其中一个圆脸的婆子陪着笑说道:“我们没敢开门,怕人出来发疯再伤人。”
“不是说人只剩一口气了吗?开门。”陆嬷嬷听了一皱眉。
婆子赶紧拿着钥匙把门打开,屋子里的窗户都紧闭着,里面光线很暗。不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一股子难闻的酸臭骚味先传了出来。众人忍不住掩鼻,这才看清楚穗儿就一丝不挂的躺在地上,下面满是黄黑色的粪便,身下一滩黄色的未干透的尿渍。她的旁边淅淅沥沥还有粪便,墙上也被涂抹上了。好在这里都是些上了年纪嫁过人的婆子,不然还真是不敢看。
陆嬷嬷见了忍不住有些反胃,其他人也都捂住口鼻不愿意上前。可老太太吩咐的事得办,陆嬷嬷硬着头皮凑过去,用手绢把自己的鼻子堵上,还是感觉一股子味道钻进鼻子里。
她用脚踹踹穗儿,见到她没有半点反应,又吩咐人抬一桶清水来。两个粗使婆子赶忙去办,不一会儿,一大桶刚从井里摇上来的水抬了进来。
“泼在她身上!”陆嬷嬷皱着眉头吩咐着。
一大桶冰冷刺骨的水淋在穗儿头上,陆嬷嬷赶忙往旁边躲闪,生怕溅起来的粪水蹦到自己身上。再瞧那穗儿,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哪里是剩下一口气,分明是已经断了气!陆嬷嬷让人找来一张破席子,把人简简单单一裹,从后门抬走。
可怜穗儿才十几岁,活生生折腾死,没有棺材不说,还连身蔽体的衣裳都没穿上。这边往出抬人,那边封氏就得了消息。她倒是乐得如此,人是老太太处理的,省得她这个主母落个狠毒的名声。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这种幸灾乐祸就被焦心取代了。
原来,瀚哥儿去学里,在府门口坐马车。他瞧见小厮抬着用席子卷成的穗儿往马车上扔,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好奇地想要看看。他虽然人小心思不在念书上,可鬼点子不少也调皮。他知道跟着的小厮总是啰里啰嗦不许自己做这个,做那个,索性瞄准了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杆箭似的冲过去。
他揭开席子,只瞥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傻在原地。还是赶马车的赵瘸子看见,立马把席子卷好,喊了小厮把他带走。小厮们见惹了祸都吓了一大跳,把瀚哥儿抱到马车上,赶紧让车夫往学里去,又嘱咐众人不准乱说。
跟着瀚哥儿的常随是钱嬷嬷的儿子,他今年十七已经成了亲,做事一向稳妥深得封氏信任。每天送瀚哥儿去学里,他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生怕出什么意外不好交代。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可还是百密一疏。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发生这样的事,想要隐瞒过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马车一路赶到学里,他抱着瀚哥儿下车,却感觉到瀚哥儿浑身发热。再瞧瀚哥儿,整个人萎靡不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他这下更慌了,赶忙带着瀚哥儿赶回来。这下纸里包不住火了,必须得回禀封氏。
封氏听了气得脸色大变,无暇处理他,赶忙打发人请大夫。这次金府的人直接去李大夫的医馆请人,封氏可是见识了李大夫高超的医术,竟敢用鼻子都能闻出药不对劲。虽然李大夫坏了她的事,可她不能拿儿子的安危赌这口气!
李大夫见金府来人相请不敢推辞,上了马车跟来人套话,这才知道是金府小少爷病了。这金府的主子怎么接二连三的病倒?这次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吧?
他忐忑不安的进了金府,给瀚哥儿细细诊脉又询问了几句,这才说道:“太太不必着急,五少爷不过是受了惊吓导致发热,一副药下肚就会见效!”
听见他说得自信满满,封氏的心也稍微松快了些。丫头、婆子熬药,封氏身边的大丫头贴身侍候瀚哥儿,一会儿拧湿毛巾降温,一会儿喂温水退热。只要瀚哥儿哼哼一声,众人就都紧张起来。
药熬好了再灌进去,直到瀚哥儿踏实的睡着了,额头、身上摸着不那么烫了,封氏才松了一口气。忙碌了一阵倒不觉得伤口疼了,眼下这一清闲下来,肩膀处钻心的疼。这个该死的蹄子,活着的时候害得自己受伤,死了还要吓唬儿子!早知道这些连席子都不给她,直接拖到乱葬岗喂野狗!
一转眼的功夫,阖府上下都知道瀚哥儿病了,众人纷纷过来探望。老太太亲自过来瞧,见瀚哥儿脸色如常发热退了,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如李大夫所言,一副药下肚,瀚哥儿就好了。只是学里最近新换了先生,教书严厉不苟言笑,他实在是不愿意上学。如今借着生病的由头在家里耗着,一会儿说头疼,一会说嗓子难受,倒把侍候的人折腾个够呛。
老太太见状打发钱嬷嬷送了不少补品过去,还叮嘱封氏好生照料。念书是小,若是伤了身体的根基是大!好在瀚哥儿还小,念书的事不着急,眼下要把身体调理好。有了老太太的“圣旨”,瀚哥儿越发有了依仗,整日在内宅淘气就是不去学里。
幼仪听说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如此溺爱,难怪瀚哥儿长大之后不成人。正正经经的嫡子,却连家都撑不起来!
正巧利姨妈收到沧州老家捎过来的特产,知道瀚哥儿和封氏最近都没什么胃口,赶忙送了过去。瀚哥儿见状果然喜欢,拿到内室去吃,姐妹二人坐在一起闲话。
“这次族里还写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给宛若相了一门亲事,是沧州本地的一家土财主,家里有良田千顷,田庄好几座。听说是家里的嫡次子,今年十六,童生出身还想要往上考取功名。”利姨妈没有可商量的人,又不想打扰念书的儿子,只能跟自己妹子说说。
封氏揣度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她们都从沧州搬过来,再把姑娘嫁回去做什么?沧州那边虽说有族人,却不如娘家人贴心能照应,而且到底是小地方。说得好听要考取功名,可这十六才是个童生,能有多大的出息?什么良田千顷,说到底不过是个种地的!利家再不济,也是官宦之家,怎么能把姑娘嫁给那样的人家?
“有族里长辈相看肯定是稳妥的,只是姐姐不再回沧州,宛若要是嫁回去难免要分隔两地。”封氏说话一向委婉,有三分只说一分。
利姨妈却实诚,听闻回道:“我也是这么想,当年在沧州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们家。老爷在世的时候主持乡试见过他家老二,说是小小年纪便稳重,模样清秀周正,颇有赞许之意。可我们娘们从沧州来,就没想着要回去。况且今日不同往日,老爷虽然人不在,可却有了皇上的封号,怎么都要找个官宦子弟才算是门当户对啊。”
“我正是这个意思,可怕你多心就没敢明说。”封氏闻听赶忙说着,“宛若论模样,论品性比那些世家小姐都不遑多让,嫁到沧州那样的小地方委实有些憋屈了。当年父母把你许配给姐夫,我们姐妹分隔南北两地,纵使再想念也只能书信往来,几年都见不到一面。宛若和宛柔两姐妹嫁人不要离得太远,虽好都在都城找,离得近想见面就见面。等以后我们百年,她们才是最贴心的人啊。”
这话更是说到利姨妈心坎上,她打定主意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族里那些长辈一个比一个固执,决定下来的事情不好回驳。即便是利老爷在世,也要听族里长辈的教训。除非说已经给宛若订了亲事,然后趁着都城和沧州两地离得远,书信在路上的时候赶紧找一个。可时间这样紧,到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况且利家两姐妹的名声都让宛柔搞坏了,稍微像点样的人家都瞧不上她们。利姨妈后悔推掉商家的婚事,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功夫,玉仪姐妹几个一起过来,她们来探望瀚哥儿。这几日瀚哥儿身体不舒服,身为姐姐们,她们可是每日都过来几趟,幼仪也在其中。经过几日的调养,幼仪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看着她面色红润,再见瀚哥儿恹恹的样子,封氏心里怎么能不窝火?
姑娘们来了,利姨妈自然就不再提及宛若的婚事。每日上好的补药用着,封氏的伤早就不疼了,只是那只胳膊不能使大力。众人见封氏精神挺好,凑趣多坐了一会儿。
她们正在说笑,外面有丫头回禀,说是锦绣阁的老板求见利姨妈。
众人听了不由得一怔,锦绣阁的老板跟她们素来没有瓜葛,为何今日求见?
说起这位锦绣阁的老板,好似是一夜之间在都城冒出来的,竟无人知道她的来历。关于她的事情有很多种传言,有人说她是从外地来的继承了丈夫百万家财的小寡妇,还有的人说她是父母双亡的富家千金,更有人说她是某个大人物养在外面的妾室。虽然众说纷纭,不过她孤身一人倒是一致认同的。
当年她用了一块金条盘下快要关门的锦绣阁,三个月之后重新开张,火爆场面直到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别开生面的舞蹈表演,不定时的抽奖,买衣送衣活动,当天真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锦绣阁一炮而红,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到了今天,锦绣阁三个字已经成了身份、地位、品味的象征。而锦绣阁的老板也成为了商界的传奇,是不可逾越的丰碑!
幼仪倒是有几分好奇,想要见见这位带着神秘色彩的女老板。利姨妈心中惊讶,瞧瞧封氏忙吩咐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帘笼三响,打外面进来一个人来。幼仪歪着头瞧着,待看清楚眼前人不由得一怔。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女子呢?饶是幼仪自认善识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
半新不旧的衣衫,简单的发髻上面一只样式大方的金钗,手腕上戴着一只景泰蓝的镯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首饰。再看那张脸,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竟没有一处出彩的地方,偏生组合在一起又有了让人想要多看几眼的魅力。尤其是她唇边的笑,让见得人心里觉得从里到外的轻松自然惬意,先就多了几分亲切和好感。
假若她出现在茫茫人海当中,你放眼看过去,保准能从人堆里把她挑出来。她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不是最妩媚多娇的那个,不是最风情万种的那个,可却是最具光芒的那个!谁都无法掩盖住她自内而外散发的柔和的,不具有侵略性的美,这美是独一无二的!
“两位太太好,众位姑娘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感觉爽利又舒服,“我是锦绣阁的老板姓汪,你们称呼我汪姑娘就行了。”
“汪老板谦虚了,快请坐。”封氏笑着让座,又吩咐人上好茶。
汪老板谢过,朝着利姨妈说道:“今日我是赔罪来的。”何罪之有?利姨妈闻言一怔。
她接着说道:“前一阵子我去外地进货,昨日才回来。听店里的掌柜说起利夫人曾经光顾小店,却因为店里伙计的私心造成了伤害。今个儿我带了几匹布来,权当是赔罪,还请利夫人笑纳。”说完一拍手,外面立即进来两个抱着布匹的婆子。
利姨妈搭眼一瞧,瞳孔一缩心下一动。好漂亮的布匹!流光溢彩,细看里面还有暗纹,颜色越看越压重,让人想要过去展开看细细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