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突兀之变
又是陶匣子,又是铅水灌注,纵使苏州工坊成林,想要按照凌啸得要求,办好这处决日本间谍的事,也十分耗费功夫。
而在那些苏州官员忙活这些事的时候,凌啸却显得很是心不在焉,一点都没有折磨间谍的兴奋之色。渐渐的,老十四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凌啸根本就是在拖时间,他,对扬州述职之行似乎有些忧心忡忡。老十四迅速紧张了起来,越发细心地观察凌啸起来,他知道,康熙在开战之时招凌啸觐见述职,本身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凌啸却不像以往那样飞速前往,却为了个小小的间谍拖拖拉拉~~~~凌啸这么犹豫,他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突发状况!
是的,胤禵并没有猜错,扬州的确是有突发状况。
而且,是凌啸做梦都没有预料到的严峻局势。
谁也没有想到,在朝鲜海峡大战打响的同时,居然有一份标题为《患寡为才,患不均为德》的论贴,被人偷偷放到了扬州行宫的御案上,犀利文辞如同墨剑刀笔,把康熙皇帝前三十年的治国韬略,定义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儒家式德政,而将凌啸辅政以来的革新措施,诬蔑为“才在德先,富在均前”的曹操式弊政。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是《论语》中维持统治安稳的策略,也是老孔的平均主义思想,作为策略自有它平抑社会贫富的积极之处,可作为空想的境界,它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按照康熙的智能,拿这种教条来攻讦凌啸,似乎比小孩子的话还没有攻击力……可是,容若刚刚用猎鹰送来的密信,却告诉凌啸,康熙不仅在论贴上批了大大的一个“善”字,而且,还毫不犹豫地下旨,“下一期邸报上,此帖明发天下。”
十天一期的邸报,大后天铁定刊出这篇“反动”论贴,可要命的是,这反动论贴经过康熙的背书之后,那就基本上等同于“御制”文章!此贴一经明发,天下都会以为康熙变了心的……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来得突兀,也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时机的选择,又偏偏是中日大规模开战的关键时刻,凌啸真的是措手不及……这真是新姑娘的乳房,不妥啊!
他不得不在苏州暂留,借间谍之题发挥,为自己争取些许思考的时间:“皇阿玛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直到傍晚时分贞子被封入了陶匣,凌啸想了一整天,他也没能明白康熙是在发什么神经。但正要去偏殿请凌啸赴晚宴的胤禵,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给惊呆了。
圣旨,是奉先殿卫令席击亲自送来的,用笔简单却深不可测,“国家东征倭国,南镇瞿逻,西收埃及,四处用兵,内慑军力严重不足。为防宵小作耗致社稷不稳,着信亲王胤禵重掌兵部统筹军事,即日起,兵部追缴内外虎符,天下兵马调动事,咸须按部文制请旨方可!钦此。”
谁都看得出来,康熙的这道圣旨,就是一道要削凌啸兵权的圣旨,除了摄政王之外,大清朝还有谁手握了调兵的虎符?圣旨就是晴雨表,曾经牢不可摧的康凌如一,恐怕就要分道扬镳了,而曾经不可一世的凌啸,多半就要倒大霉了!
胤禵抓着这道圣旨,手心冷汗直冒,他是既兴奋,又迷茫,更恐惧。
梦寐以求的兵权终于到手,这是大大的好事,可这好事却来得让老十四太过受宠若惊,丈二摸不着头脑……自己的必杀技还没有使出来,康熙咋就突然要剥夺凌啸的兵权呢?再说,事前毫无征兆,康熙前脚还在勉励江南诸公,全力财赋超越,全力支援前线,转眼间突然翻脸,这也太他妈的伴君如伴虎了吧?而排遣开对康熙满腹的狐疑不解以及兔死狐悲的多愁善感之后,最令老十四不安的是,瞧康熙把圣旨直接送到自己手上的意思,自然,他是希望自己当个恶人,去找凌啸索要那勤王虎符~~~然而,凌啸是那么好相与的人么?
“席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矫诏?!”
老十四看出了这道圣旨的不完整之处,狠眼儿盯着席击上下打量,手已不自觉地摸上了佩剑剑柄,冷笑着怒道,“我皇阿玛识穷古今,绸微缪末,他老人家如果真有这么样一道圣旨,就不会不告诉本王,如果遇到某人不愿缴还虎符的时候,本王应该如何处置!”
胤禵这厢一怒,前堂内的贴身侍卫们全都仗剑瞠目,将席击和十几名守灵侍卫逼成一团。不错,王府侍卫们也觉得多半是矫诏……如果康熙真的要削凌啸的兵权,等凌啸去了扬州孤身觐见的时候,想怎么削就怎么削。可在苏州就不同了,万一凌啸拒不缴还虎符,难道调苏军和他开打?勤王海军的护送舰队就在运河口不说,光是摄政王那号称勤王精锐的三千卫队,全城的万把苏军就未必是对手,更何况,这道圣旨根本就没说允不允许打!
“不可造次!”卫令席击按下了守灵侍卫们的剑拔弩张,苦笑着道,“十四爷息怒,奴才也觉得您说得有道理,可惜的是,这的的确确是皇上的旨意,万岁爷也真的没有说发生万一之后该怎么办。但我的十四爷啊,您说奴才矫诏,奴才万死也不敢当!您想一想,如果真是矫诏,奴才岂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而不把假圣旨编圆了?”
席击的这解释合情合理,胤禵登时就信了,可信了之后他就更加的懵,差事真的不好办啊。
老十四正苦思之中,却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凌啸带着中军官贾纵,自偏殿甬道处缓缓行来,发现了席击之后便是一愣,笑问道,“老席什么时候到的,刚才听这厢有山呼声,莫非是有圣旨来催促本王?”
人怕当面,席击和胤禵倍觉尴尬。凌啸是真的日薄西山,还是小有波折罢了,他俩尚无法判断,软也不是,硬也不妥,席击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钦差的固有排场也忘了,硬着头皮将圣旨呈给凌啸,然后,冷汗直淌地看着凌啸的反应。他和老十四都清楚,这道不完整的圣旨,其实是把自己两人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被动境地,凌啸要是存心不奉旨,第一个和第二个牺牲品,多半就是自己两个!
然而,凌啸展开黄绫看完之后,没有皮笑肉不笑,也没有任何悲愤的意思,他只是呆立半晌,掏出虎符丢给老十四,无言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对贾纵令道,“小纵,留下二十四扈从随爷觐见,其余卫队及舰船,你即刻率领他们,回厦门驻地吧!”
这……这不就算是奉诏了吗?!
贾纵大为诧异的时候,胤禵却是心花怒放,一个残忍毒辣的念头在心头一闪,如果可以,他真想等贾纵带领勤王精锐走后,便把凌啸和席击全给办了!可是,他很快就放弃了,与其说老十四是没有胆量,还不如说,康熙突然这么对凌啸,让他突然又升腾起了继承皇位的希望,他可不想因为行事过分而坏了自己的圣眷。
但圣眷这玩意,在凌啸心中早已变得很不可依靠,而且他也觉得维持和坚固圣眷,让自己累得不行。康熙突然变化得像神经病一样,凌啸是很奇怪,但更多的,却是对康熙没有个常态而痛心,并且痛得愤愤不平。
凌啸的怒,不是为什么虎符。说句心里话,凌啸相信自己秘密囤积于福建的先进武器,也相信自己在勤王军中的威望,登高一呼,旧部便能景从如云,有没有虎符都不重要!他的怒,更多的是康熙对那反动论贴的背书!而如果真有哪天革新有了一定基础后,康凌因为无法分享权力而反目,凌啸是一点都不会怨恨康熙的,毕竟那就是最普通的人性。但康熙选在这革新尚未完全铺开,且中日大战的当口上挑事,凌啸就绝对无法原谅他……这和资敌有什么区别?!
这愤怒,让他紧抿了嘴唇,在五月初七赶到扬州的一路上,凌啸再也没有笑过,即使在行宫看见了康熙,凌啸也是一副负气模样,脸板得比尼姑庵的门板还阴。可是,单独接见他的康熙,却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等凌啸呆板板地行礼完毕,老康笑吟吟道,“呵呵,怎么,啸儿心里有疙瘩了?别这样,朕对你的圣眷依旧……”
说句老实话,凌啸的心也不是石头长的,他最开始也真的担心康熙出了什么事,导致诸如老年痴呆什么的,才发了些破坏超越革新的昏令。但在看到康熙不仅音容笑貌一切正常,而且言语甚有条理之后,不禁勃然大怒。
生平第一次,他对康熙使用了金石之音。
“皇阿玛,是臣忠依旧吧!”凌啸刷地一声扒了王袍,胸膛坦呈出那首小诗,反讽道,“容若告诉儿臣,皇阿玛不仅给一份论贴批示了一个大大的善字,而且还将明发天下,告诉天下人,奉旨超越的儿臣是曹操。儿臣若真是曹操,儿臣若没有臣忠,焉敢孤身来觐见皇阿玛?!”
毋庸置疑,一个从来不在你面前挺腰子的人,突然间发火了,即使他是臣子,即使他是晚辈,也会让你倍受冲击的。现在的康熙显然就是这样,在凌啸的火气之下,他不由得一怔。
当然了,老康这不是畏惧,而是吃惊和无奈,“养移体居移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市井性情……既然明知道不该来,为何还要来?!”
谈拧了?!
凌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眼睛飞快地闪向康熙身后的几扇屏风……康熙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由衷感到凉水没顶的恐慌,难道自己不做曹操,康熙却要做朱元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