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实在是太不厚道
九月初八的清晨时分,上书房里收到了郭琇的明发奏折,排头就将张廷玉的眉头看得皱成一个川字,《请撤妄吏凌啸差事并参其乱纲市恩折》。佟国维一看之下,也是心头骇异,这一个钦差大臣弹劾另外一个钦差的案子,无论是单劾还是互告,可都是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啊,当下二人连忙往乾清宫赶去,这种事他们可不敢擅自作主,连其中的内容都不敢看一下。
康熙刚刚才做完了五禽戏,精气神正是好得很,看到两位宰相这么早就来了,笑道,“衡臣你们也不要着紧请安,朕曾经说过多少次了,忠不忠不在这上头的。”哪晓得这句话还未说完,那殿门外又依次进来了几个皇子,把个康熙乐得心里着实畅快。
众人请安完毕,佟国维将郭琇的折子呈上,一言不敢多发的退了下来,这种钦差告钦差的事情几乎开国未有,有的时候论的是是非曲直,更多的时候却是论的宠信,没看准风向的时候,弄不好会碰一鼻子灰不说,搞不好还会树上一个死敌。
康熙一边品着御制点心,一边将折子读完,点心吃完了,但是折子却总是像放不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折子你们看过吗?”
“奴才们只是看了一个题头,深觉此事重大,所以赶来恭请圣裁。”
“那就都看看吧。”康熙又一指太子及诸皇子,“你们也看,看完了各抒己见。”
郭琇拜折的原因还是要从九月初一说起。
郭琇气冲冲地回到驿站的时候,并不知道缺席官员去处的他,心下的那种郁闷实难排解。当清官的最爽处莫过于青史留名,而当钦差的最爽处则是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来地路上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面对湖广官员的各种丑态时,将要说出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够成为千古绝唱,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连大部分涉案官员的面都没有见到,更别说以前那种自己经常看到的夜斥送礼者的情节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明天的过堂,自己一定要当一回酷吏,胆敢不上堂的官员。嘿嘿,管你官大官小,一律水火棍子押来!
天一亮,郭琇就穿好黄马褂,在铜镜前将自己打理得清爽又威严,然后带着自己地监察属员,前呼后拥地兴冲冲来到臬司衙门,进衙门之前。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心里的狠劲更甚,“居然今天来得更少了,好!等一下我就让你们看一看,我郭琇疯起来,连自己都会害怕!”
吴椣和三位宪员互视一眼。会心一笑。他们四人多多少少都与涉案官员们有些牵连,昨天他们忙来忙去,就是不透露那些官员的去处,无非就是期待着新老钦差相斗。他们身上的担子就轻松多了。通古柯更是心里冷笑,自己昨晚将凌啸要保湖北官场的消息泄漏出去,今天居然又不见了三十几个官员。
这些天,臬司衙门已经将基本的案情查了个大概。
春香楼东家曹源和他姐姐背着朱敬盟,勾结郑勇专门通过低价强买或者僻静处直接劫掳的方式,弄得很多的女孩儿,曹源截留了大约三百人左右用于强迫卖春,而大约有千把个女孩都卖往了江浙一带。豪成将此事捅开冰山一角地时候。郑勇一方面营救甘大,另派亲兵将朱家灭门纵火。臬司衙门在朱家废墟现场的勘察,还是找到了朱夫人暗藏的账本,不过这本账本上的一些行贿纪录,却是以姓加上代号来表示官员的。
郭琇就是要来查处这些贪腐官员地。他慢条斯理地当堂叫了一遍涉案官员的名字,就狞笑起来了,一个个都没有来,他充满恨意地看看四位大员。抓起王命令牌晃了一晃。向那些巡捕吩咐道,“本钦差奉旨查案。这些人竟然不把皇命放在眼里,来呀!将这些目无圣上的家伙给我逮来,如果你们逮不到人,哼哼,你们就不要回来,不说这差事干不了,回来本钦差还要打每人八十大板。”
臬司衙门的衙役立刻领命四处逮人。
郭琇绷着面孔坐在公案后,腰杆挺得笔直,四大员则悠闲地品尝着杨臬台地珍藏茶叶。这枯坐的绝没有想到会枯坐了一整天,那品茶的却是有备而来,几个人频频如厕的时候,几乎要笑得打跌。谁教你吓唬那些巡捕的?活该,抓不到人就撤差,还打八十板子,傻子才回来,有那个挨板子的精神,还不如在仙桃镇上当几天民夫划来呢。
黄昏时分,郭琇终于听到了散衙鼓响,幽幽地问吴椣,“吴制台,本钦差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武昌的这些官员是住在江西吗?”
“不不不,都是住在武昌的,要不我现在再派人手去传?”
郭琇面色古怪地挥挥手,“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杨臬台一愣,这是我地衙门,我能回哪里?不过他还是和三人先辞了出来,几人站在仪门前还未及话别,就见到一个郭琇的随从出来吩咐他的轿夫,“快去延请善治痔疮的名医,老爷今日坐得太久了。”
在六十名官员身上,凌啸已经挖出了八十多两的银票,游完泳后睡得正香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在天还没亮就找上门来,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衣衫破烂的他们脸上伤痕累累,哭得是杜鹃啼血,让凌啸听了都是闻之恻隐。
被几十个老男人围着痛哭,凌啸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但是看到已经被榨得干干净净的这些官员,又交上了五〇万两银票,他就觉得稀奇古怪了。一问之下,凌啸竟然哭笑不得。金虎还没有胆大到痛殴这些官员地地步,这些伤痕竟是他们和连夜赶来地三十名省城官员互斗打出来的,原因很简单,新来地官员里,可能会后发制人地争夺他们的名额,他们誓死不答应。
吓了一跳的凌啸连忙赶了过去,一看之下,几乎把肠子都笑断了。六十人打三十人已经很不公平了,抢了别人的卖命银票也就罢了,还把别人剥得赤条条的,搞得街道像是澡堂子,可就实在是太不厚道了。你们狠!
凌啸索性不露面,将这些光屁股官员每人一件破衣裳给打发走了,不肯走的,也很简单,这里实行凌啸发明的新名词――“军管”,乱棒之下,全部狼窜而逃,不过欢迎明天再带银子来。
整个江堤的防守在凌啸的严命下快速动员起来,到初二下午时分,全州十万民夫基本到位了。整个封建官僚体系的一个成熟优点体现出来了,他们对于徭役的经验真的十分丰富和成熟,就沔阳知州这么昏庸的人,指挥起防段划分、伙房指派、工料派发、信息联络、上游雨情等等竟然得心应手,基本上没让凌啸有太多操心,就搞得井井有条。
凌啸今天只做两件事。第一,将六十名官员发配到各重点工段上去监督指挥,可以说,这些人是最负责的人选了,身家性命全压在保住大堤上了,不怕他们会贪污,也不怕他们敷衍塞责。至于第二件事,就是凌啸需要写一道密折,向康熙汇报这件事情。
折子送出了才两天,凌啸迎来了四大员和钦差郭琇。
痔疮刚刚有所好转,郭琇就迫不及待地邀请吴椣他们赶到仙桃镇,因为他的手下终于得知涉案官员到了什么地方了,更加知道了凌啸给这些官员的承诺。他的心里一直在叫着四个字,“奇耻大辱”。
但是经过上次彩票弹劾未果的事情后,郭琇慎重了不少。重新温习了一晚上的《大清律例》之后,郭琇知道自己站住了道理,恨意连连地逼着吴椣四人一起赶来,准备在仙桃镇上现场开衙审理。自己连决堤可能殉国都不怕,你凌啸还有什么理由来阻止?如果凌啸一意要庇护犯案官员,就是有违国法,自己就是把官司打到康熙面前也要讨个公道。如果凌啸不为官员庇护,那么就是失信于人,今后还有谁理会这无信之人。
郭琇出发的时候,恨恨道,莫说六十个,就是一个都不让你保住。别的理由先不说,就凭这又痛又肿的屁股,我一定要为它讨个公道!
开中门,设香案,放礼炮。一应的钦差仪式排场俱全,郭琇就看到凌啸也是一身黄马褂地迎了出来,在众官员的跪请圣安的大礼中,凌啸居然只是一拱手见礼。郭琇一阵上火,忍住火辣辣的疼痛,低声吼道,“我是钦差大臣!”
凌啸嘴巴张得老大,愕然道,“郭大人,哪个说你不是了,我定当重重治他的罪!”
“你行的礼告诉我,我不是钦差!”郭琇冷冷道。
凌啸叫起撞天屈来,“大人,皇上给您的旨意里,有没有剥掉我差事的话?”
郭琇一下子愣住了,是啊,康熙没说剥他的差事,人家是钦差观风巡查使,哪有钦差跪钦差的道理?凌啸很厚道,换上一副笑脸,挽着手臂将郭琇迎进堂去。进到堂中,郭琇一下又烦了,凌啸大马金刀地坐上了两个主座的上位,将下位留给了郭琇,郭琇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