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社稷为重君为轻
凌啸捡起奏折来一看,竟是几份谏阻盛世彩票、弹劾自己蛊惑圣听的明发奏折。这些奏折有一份很是夸张,竟是有四十多名官员在上面署名,不乏名臣大儒之辈,给凌啸定的罪名很骇人:“惑我君父离弃圣人之道,陷吾黎民沉迷逐利之行”,那个郭琇甚至还建议康熙把自己贬至荒夷,以免“他日挥泪斩马谡之时,痛惜今日之功臣”。
看完了奏折,凌啸不知道说什么好,同这些个儒家官员是很难讲清道理的。凌啸根本不敢去触碰一些政策性的东西,比如发展科技、重视工商等等,在康熙面前提都不敢提,因为那与孔孟之道有着原则上的冲突,而且是你死我活的冲突。例如科技源于教育,要想发展科技,首先得改变四书五经和八股的主导地位,凌啸相信,如果自己提出了这个建议,自己就很可能成为中国的布鲁诺。
只是凌啸未曾想到,彩票这事情,不是根本性的政策,各抒己见没关系,被人上纲上线地指责就很麻烦了。凌啸忽然有一种气馁,康熙把这些奏折给自己看,有什么意图,难道他想放弃?
康熙平静地看着凌啸,本来他可以把这些折子留中不发的,可是当他拿到了侦知处的一份报告之后,忽然之间他很想看看凌啸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在侦知处的报告里,有着凌啸在护军营里的一切作为,康熙自己都是看得好奇不已。这个和自己儿子同龄的年轻人心里装着些什么,为何他与众不同,而且是完全性地与众不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凌啸不相信康熙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因为凌啸在急切之间,也找到了弹劾折子的一个漏洞。康熙绝对是最要面子的人,说老实话,在凌啸看来,康熙总是纠着葛尔丹打个不停, 主要是因为葛尔丹伤了他的面子,否则,为什么从未见过,康熙对未造反时的葛尔丹,有过一丝的怀柔,相反还总是暗中逼迫?这些奏折里口口声声地说康熙受了凌啸的蛊惑,放在性格温和的君主那里,也许没事,但是康熙的性子十分强势,多多少少会有些反感,那不是在说康熙的耳根软吗?
“奴才以为,众臣之见有其谬,有其善。圣人之道在于仁。仁心立于根本,方式不悖法制,结果又能惠民,即为利民之举。奴才有一点小见识,还请皇上教诲。”
康熙饶有兴趣,对凌啸越来越好奇了。这家伙很像是读过两年书,说起话来也不像是武官,可是方今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是受圣人之道的约束?从凌啸上次的《中央辅助折》到《赈灾基金筹办折》,从将军科尔沁到执掌护军营,除了自己可以感觉到的忠和仁以外,竟无一丝的儒家做派了。
“但讲无妨。”
“皇上学究天人,奴才就不献丑谈什么学问了。只是奴才常常暗思道与用的关系,奴才以为:道,无非仁与忠,礼义廉耻信,恭孝诚勇智,皆出于其中。为政者善与不善,只看其所施之政,是否切合三个有利于,是否有利于百姓生活的改善,是否有利于朝廷的安全稳定,是否有利于皇上万全。”凌啸搬出了邓爷爷的三个有利于,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康熙悚然动容,凌啸的这份见识令他既高兴也失望。
这位大清主宰不置可否,微笑着挥手令凌啸退下,自己走到窗前背手而立,心里把凌啸的话咀嚼了一遍又一遍,良久,方谓然叹道,“国之臣,君之臣?”直到武丹前来请示是否回宫,康熙仍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凌啸随众人送走了康熙,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康熙的反应不妥啊!难道他不认同自己的话,已经倒向了那些个圣人子弟?凌啸心中烦闷不已,在这个社会里,君王就是决定你命运的重要因素,得宠则呼风唤雨,失宠就生死难测。
患得患失的滋味很难受,凌啸决定到外面走走。换上便衣,凌啸穿行在赌场的大厅里,此刻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晚饭时分了,可是这农业为主的古代社会里,晚饭时间要到戌时(8点)左右,所以几百个赌徒仍在赌台上干得热火朝天。看着这些呼天喝地,赌得有滋有味的赌客们,凌啸觉得自己十分地孤独和茫然。起码赌徒们还有着眼下的目标和希望,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出路又在哪里?此刻康熙神秘莫测的难以揣摩,更加重了他的这种迷失。
眼下我要给豪成报仇出气,而后再抽空回沔阳迁葬格尔楞,然后再对付老四。凌啸毕竟是个职场中人,知道要调整负面的情绪,所以在走出衙门的时候,他已经强迫自己把未来的任务在脑海里一一列出。振奋了精神的凌啸看着渐渐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来了兴致,这段时间自己几乎是完全扑在公事上,今天就放松一下吧。
凌啸也不坐轿,任由几个952x跟着,在大街上信步而行。前门大栅栏外的观音寺就在眼前的时候,凌啸忽地起了一个念头,拜寺而入。观音庙不大,所供的菩萨就是观世音,凌啸并不信鬼神,他来这里只是想为豪成、小依和兰芩求护身符而已。宗教的作用能让人平复心灵,凌啸也想借此安慰一下自己的心灵,希望身边的人平平安安,不要再受到诸多磨难。
寺庙的主持听说凌啸要开光的护身符,就请凌啸到禅房稍候,自己马上为他求的护身符诵经开光。凌啸却笑笑拒绝了,自己现在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在禅房里枯坐有什么意思。他在大殿里四处晃荡,来来往往的香客对这个锦衣青年视若无睹,他们的心里只有菩萨,拜在观世音的莲花座下,向她诉求幸福的愿望,或者乞求不幸的离去,才是香客们应该做的事。
香客们的祷告颇有意思,凌啸渐渐从无意听见,到有意去听。红尘中众生皆苦啊,听着别人的愿望,凌啸越来越茫然。自己来到这个世上,除了生死逼迫,就是恩怨情仇,不是被性命之忧给压着前进,就是为了恩怨情仇奋力抗争,如果有一天性命再无威胁,恩情酬完,血仇报毕之后,自己要干些什么?理想!这个词从凌啸的心里蹦了出来,凌啸还记得,这个词其实就是人为自己活一遭的理由,可是他找不到这个理由。
主持的经念得很快,完全对不住凌啸付出的功德钱,凌啸呆在大殿里,还没有想出自己的理想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三块琥珀护身符过来了,9521看见凌啸还在发呆,帮他接过正要包好,忽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起来。
凌啸被惊醒过来,向殿门外一张望,就看到了一个绝世的美女,一个惊慌失措的绝世美女,一个越惊慌失措越惹人生怜的绝世美女。就像是很多电视剧桥段一样,这个女子正在凌啸的眼皮底下被人调戏。952x们的冷漠早已被这个女子所融化,凌啸第一次看到这些密探们的眼睛里有乞求自己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要求自己允许他们见义勇为。呵呵,这些家伙总是对自己木纳呆头,以为自己是监视者就有心理优势,拽得像个二五八万,老子看过无间道,你们还不专业呢!凌啸心里鄙视一番,随即无视他们要求英雄救美的目光。
952x看到凌啸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就知道侯爷想自己当英雄了,也都蜂拥跟上,尽管他们知道御林军第一高手对付地痞是不需要他们帮忙的,但是就近看美女会更爽一些。凌啸收拳之时,正义已经注定战胜邪恶,在一个丫环脚下躺倒的几个地痞痛苦地哀嚎,凌啸连忙吩咐将他们押送顺天府,就瞧向这个美女。
也许是凌啸刚刚从茫然的冥思中清醒,潜意识里把追美女当成理想吧,当时在黄昏下惊为天人,现在近看的时候才发觉美则是美,却没有了刚才的震撼了,因为这个女子并不是女孩,而是个三十多的美妇人,凌啸很佩服她一点的是,这个丰圆玉润的女子绝对声若黄莺,以至于他都在刹那间以为是年轻女孩。
美妇看到凌啸制服了歹徒,浅浅一笑,正要向凌啸道谢,忽地从山门处跑进来几人,一身下人打扮,口中大叫,“吓死奴才了,主子您走这么快,万一……”
黄莺响起,美妇对这些不尽职的下人说道,“快把这些地痞给绑了”凌啸这才发现不对,转头一看,自己的“手下”还在南拳北腿、金鸡独立地摆着造型,根本没听到凌啸之前的吩咐。真丢人啊,凌啸的脸通地就红了,也不理会这些猪哥,向美妇拱拱手,转头就走。
章彭的贝勒府离家不远,凌啸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于是决定先把护身符送给兰芩。后院的偏厅里,凌啸见到了兰芩。物是人非,这个当日宴会的地方还是老样子,但是半年间,人却变化不少,昔日的主子成了庶人,而奴才却荣华富贵。
“兰芩,你清减了许多,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凌啸一把扶住要行礼的兰芩。兰芩却似有些害羞,粉面微红,稍稍退后一步,还是行下礼去。
“师父甘冒大险,救兰芩于苦难,恩深义重,一直没有机会谢谢师父,兰芩于心不安啊。师父就许我任性一次吧。”笑容仍然恬静温柔,声音依旧甜美婉约, 只是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闲适意味少了许多,可能是经历了这次下嫁风波后,平添了许多忧思吧。
“今天给豪成他们求护身符的时候,也给你求了一枚,来,看看喜不喜欢。”
兰芩忽然一下子满脸羞红,明眸睫毛一低,往脚尖上看去,又偷偷地抬眼一看凌啸,却不敢对上眼神,忽闪忽闪的煞是迷人,她用几乎不可听见的声音道:“你,你是说要送护身符给芩儿吗?”
凌啸有些雾水,将护身符递到她的手上,“这不是已经拿来了吗,我们的观世音菩萨啊,一定会保佑兰芩平平安安,多福多寿,心想事成,嫁个好夫婿,儿孙满堂……”
“哇!送信物啊!”雅茹像是恶作剧一样,从厅门口蹦进来大叫一声,把凌啸打断了。兰芩羞得无所适从,忽地一挺酥胸,昂然对着雅茹狠狠挖一眼睛,笑骂道:“你个小妮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嚼什么舌头?”
“哈!姐姐你也晓得三更半夜了啊?”雅茹却鬼灵精怪地拉着兰芩的臂膀撒娇,小嘴巴上却不容情。
凌啸很是尴尬,终于明白了,护身符是不能乱送的,难怪兰芩害羞,连忙要解说,谁知道雅茹却一指凌啸的鼻子,火辣辣地说了一句话,吓得两人都呆若木鸡。
“你可不许嫌我姐姐没了郡君身份!否则我就向太后求情把自己嫁给你,然后把姐姐陪嫁来,两姐妹闹得你鸡犬不宁!”
兰芩惊讶得瞪大眼眸,红唇微张,皓齿微现,而凌啸则简直像是在牙科拔牙,吃惊到下巴都快掉了。
雅茹却不顾不管,依然一副小魔女的模样,“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后正在张罗要把欣馨姐姐嫁给你,你要是想当额驸,什么都别说了,如果不想,我们两姐妹就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你罗。”
兰芩兰心慧质,惊讶之余,抱着雅茹泪如雨下,两姐妹出乎意料地悲声相拥,倒把凌啸弄得不之所以。
兰芩却在心里感激这个娇蛮妹妹,真是姐妹情深。
侯门女子不可自决,被指婚是迟早的事,平日里总爱发梦的雅茹,自从察哈上月被康熙流放之后,她就知道将来的命运不免外嫁蒙古,到时就不可能像姐姐一样有人救了。她知道姐姐喜欢凌啸,可是已经被贬为庶女了,要想嫁给凌啸,是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太后有意将凌啸招配给欣馨公主的时候,与其将来苦命,不如利用自己的身份,抢先一步,既成全姐姐,又免得大漠里苦熬。
凌啸知道了自己有可能成为苦命驸马,顿时晕乎乎地头大如斗,如果康熙或者太后下旨,自己该怎么办?
两姐妹的抱头痛哭,引来了佟性,凌啸连忙借机溜走。
凌啸烦闷地走在街上,本来准备出来散散心,谁知道越来越烦。
要是真的像雅茹说的,自己当了驸马的话,可就是毫无生趣了,他知道,在清代当驸马简直是弄个枷锁在身上。清代驸马不能手握实权,只能老老实实地混些闲差,这样自己要报仇就难了。更何况从夫妻关系来讲,这清朝的驸马还真不是人当的,地位低下,财产属于公主不说,连过个夫妻生活都要由教习嬷嬷控制!
总之,凌啸是决不愿意当驸马的,如果上述理由还不充分,凌啸还有一个只能自己心里说说的理由,他不想和康熙沾亲带故,至于为什么,凌啸自己都不晓得。
“侯爷,后面有人追来了。”9521机警地说道,凌啸一愣,戒备起来,等到追的人近了些,凌啸发现竟是兰芩。由于跑动,兰芩一脸的香汗,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不等平缓了气息,就对凌啸道,“师父,雅茹没有吓着你吧?我代她向你道歉。”
凌啸看看几个随从,示意他们闪远点。
“我的胆子没有你说的那么小,不用道歉了。”凌啸看着兰芩起伏的酥胸,知道她追得很累,没来由一阵怜惜,“就为这事还还追来呀,这黑不隆冬的,万一遇上了坏人可怎么办?”
“还有这个”,兰芩递上来一个香囊,“我上次就做好了,一直想送给师父……”凌啸看着她局促羞涩的表情,心头一暖,忽然有一种很想向她倾诉的冲动,心中块垒积压的太久太重了,兰芩无疑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凌啸把密探们赶走了。他不记得上次送女孩子回家是几时,但是今天重新做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里面依然还有情愫的残留。一路上两人边谈边走,快到贝勒府的时候,兰芩忽然叫道:“遭了,芩儿觉得,你今天说错话了,已经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芩儿,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你说三个有利于的时候,先说于百姓生活,再说朝廷稳定,最后才说皇上万全,已是犯了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忌讳了。”
凌啸恍然大悟,难怪康熙当时有些阴郁,原来是犯了忌讳,尽管这句话是孟子说的,可是历代皇帝都把它当成是歪理,看来有机会就补救一下吧。
在兰芩进门之前,凌啸轻轻搂搂她的肩膀,也学她的风格,在耳边柔声道:“雅茹的建议我会好好地考虑的,晚安,做个好梦。”
回家的路上凌啸的心情总算好多了,虽然没有给兰芩承诺,但他知道,事不宜迟啊。幸好提前得到了消息,一旦太后下了懿旨,再想办法可就难了。
离侯府只有半条街的时候,凌啸居然遇上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