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虽然找回来了,但是变成了个傻子,不过好歹是回来了,别管是不是傻子,那也得养活呀,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家老太太就没舍得再让我老爹四处飘零。
等到七六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那天晚上,一大家子睡得正熟,平常一到了晚上就老老实实窝在被窝里睡觉的老爹突然不老实起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乱蹦乱跳,抓着院儿里的洋铁桶敲个不停,一边敲一边还大喊,地龙翻身啦,地龙翻身啦。
之后,一大家族人都被吵醒了,迷迷瞪瞪的埋怨我奶奶也不好好管管自家这孩子,大晚上的就这么吵吵嚷嚷,明天白天还得下工呢。
被一大家子人数落的我们家老太太只能低着头,一边抱着我老爹的脑袋柔声地安慰我老爹,一边不住的给众人道着歉。
然后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说傻子犯疯病的时候,却感到一阵的地动山摇,本来就不稳当的土坯房被晃的东摇西晃,也就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一大家子住了几十年的一片土坯房,变成了一大片的土坯废墟。
而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大队书记那么一统计,村儿上因为地震死了五个,重伤了几十个,而老曹家这帮子人,别说重伤了,连擦破点儿皮儿的都没有。
从那件事之后,我老爹多了个外号,天老爷。
对于我老爹的事儿,我是小的时候比较有印象,现在经老太太这么一提醒,我对老爹的印象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现在想来,我老爹的所有遭遇,可能都是那只老耗子给我老爹打灾而已,也可能是其他的缘故。
不过总的听下来,应当是我老爹给那一辈儿的男丁给扛下来了所有灾劫,而这一辈儿则到了我身上。
这也就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疯疯癫癫的老爹对于别的孩子总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而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拿我当真正的朋友那么待。
不过那个时候我岁数比较小,只知道这个傻乎乎,脏兮兮,每天流着鼻涕哈喇子的大个子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却有一种让我情不自禁想要亲近的魔力。
在我没上学的时候,我喜欢翻词典,我将我的这种对于老爹的亲近感称之为好奇,而等到我真正开始认识这个世界,比如说我上学了以后,我才感觉出来,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根本从词典里翻不出来任何一个词儿来形容。
之前我爸妈把我扔在老太太家的时候,我总是和老爹在同一张小饭桌儿上,喝着老太太煮的稀粥,吃着咸菜,蘸着大酱,每次我老爹把粥吃的满桌子都是的时候,老太太总是一言不发,满脸慈爱的收拾干净之后,拍着我老爹的脑袋告诉我,我老爹这是被妖邪拿走了魂魄,少了一魂,才成了今天的模样。
但即便是被抢走了一道魂魄,命运同样没有放过这个可怜的苦命人。
大概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我老爹痴痴傻傻的去田地里溜达,结果半道上可能是觉得冷,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洋火,就把人家柴火垛点着了。
他一边疯叫“着火了,着火了”,一边围着火堆又蹦又跳,正在那家的人想要教训一顿把自家柴火垛点着了的傻子的时候,我老爹一头撞进了火堆里边儿。
等到被人从灰烬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烧的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就这么死死灭灭的挺了小半宿,天空那头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老爹彻底的与世长眠了。
没人知道我老爹为什么突然把身子扎进了火堆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火里被烈火焚烧时,到底是作何感想?
只知道那场大火烧掉了一个可怜母亲的一块肉,以及一个思维永远停留在五岁的可怜男人。
我老爹就这么痴痴傻傻的过了一辈子,也没娶媳妇儿,也没留个后代,至于他消失的那五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知道回来之后变成了傻子。
我现在对我老爹最深的印象就是小的时候,他特别喜欢把他认为好的东西给我,而且跟我特别亲,有的时候我小时候被欺负了,他也会第一个替我出头。
对于我老爹的去世,我是非常痛心的,不过随着后来时间的流逝,对于我老爹的记忆也只能停留在脑海里,成为一段记忆而已。
听老太太说到这里,我不免唏嘘感叹。
听我唠叨了两句过去的事儿之后,老太太似乎是有些于心不忍,用手绢擦了擦眼角,似乎是流泪了,临末了儿说了一句:“其实这世上最苦的人,是你们家老太太呀。”
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接连两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刚刚过上好日子就死了丈夫的老太太,心里那可不是苦到了极点吗?
老太太说道:“其实,当初常仙教儿给我的办法就是那张符。”
我揉了揉眼角,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眼泪说道:“那那张符有啥作用?”
佟老太太说道:“那张符是镇压你们家的气运,要你们家生不出男孩儿来。”
经老太太这么一提醒,我也突然想通一件事儿,我们老曹家这边儿我算是最大的男孩儿,而我大爷那一阵儿全是姑娘,一个男孩儿都没有。
想到这儿,我正要开口说话,墙上的座钟当当的响了十二下,老太太晃了晃手,说道:“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再有话,明天晚上再说吧,我累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看样子,老太太是真的困了,晃了晃手之后便给自己铺起褥子被儿来,这意思还不明显?
我们三个从炕上往后撤,佟小雪收拾炕桌儿,我们俩下了地穿鞋。
等到我们正要挑门帘儿往外走的时候,老太太转头说道:“小雪呀,你留下,跟奶奶聊聊天儿。”
嘿,这老太太真够奇怪的,刚才不说困了吗?怎么现在又说要跟佟小雪唠会儿嗑儿?到底是困还是不困呢?
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里说说,当着人家老太太的面儿,我可不敢说这话,人家老太太上了岁数,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儿,人家没说让我们滚蛋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