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拉得很长,走在前面的是敲锣打鼓吹唢呐的班子,中间的是抬大红花轿的轿夫,后尾的是两个人擎着长竹竿,上面挂着正噼里啪啦轰天炸响的鞭炮。队伍走在大街上,人人都避之不及,尾后的鞭炮爆过后,会有一群小童从人群中涌出来,蹲在地上东捡一下西搜一下,他们那是在寻找漏网之鱼的鞭炮。有些运气好的能够在一大片破碎的小红纸和爆过的没了火药的爆竹堆中找出四五个引线和火药都还在的爆竹,那时候那个小童就会高举双手欢呼,然后其余的小朋友就会拥过去,和他一起举手欢呼,好像那个几个爆竹也是他们捡到的。
其实走在迎亲队伍最最前面,和敲锣打鼓的艺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的是身穿红衣红帽,胸前披戴了一个大红花的新郎官。他骑在马上,马的鬃毛上也挂了一个大红花,喜气洋洋的。新郎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容快把肥油从肉里面挤出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不凑近的话根本不会以为那是一双眼睛,只会怀疑这个人怎么脸上有两道眉毛,一条粗的一条细的,细的那条没毛。
新郎官是本地的大员外,今天是他今年第六次娶亲。这还算少的了,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是第十次娶亲了,不过他娶的亲多,休的妻也不少。所以家里面的女人总是不见长。今天他要迎娶的是东大街街尾一家小豆腐店老板的女儿,是小女儿,大女儿长得五大三粗,是一个干活的好手,但新郎官家大业大,不需要娶一个干活很厉害的人回家。小女儿长得很水灵,在本地有豆腐西施的美名,也是因此才传到大员外的耳朵里面,才有了今天的迎亲。
豆腐店的大女儿堵在小女儿的房门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书生在和她纠缠。那个书生想要闯过她的防守冲进屋内,带着小女儿远走高飞。可是他平生都把时间耗在读书写文章上面去了,手上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天天要推磨碾豆做豆腐的大女儿呢。他脑门子都急出了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嘴里恳求大女儿放他进去,成全了他和她妹妹。
可是大女儿不听,她把双手抱胸,天神一般站在门口,堵着。书生只好在门口叫喊,让小女儿出来,只要她肯打开门出来,他们两面夹击,总有机会推开大女儿的。可是小女儿在房内只是小声啜泣,一点也不回应书生的叫喊。
豆腐店的老板夫妇也在小女儿房内。老板娘在给小女儿梳头发呢,老板则是站在一旁,不停的对女儿劝说。其中意思无外乎是让她牺牲小我,保全大我。只有她嫁给了大员外,他们小小的豆腐店才能维持下去,他们的小儿子,小女儿的弟弟,才能够有钱去读书。大员外承诺,给他的小舅子找一个最好的老先生教他,保准以后能中个举人。
大女儿喜欢那个书生,可是那个书生却死心塌地爱着小女儿。大女人认为是小女儿这个做妹妹的抢了她的男人,只有这个妹妹嫁给了别人,那这个书生就只能属于她了。这是一个很错误的思想,就算小女儿嫁给了大员外,可是保不齐她一年或者两年后被大员外休回家,那个时候她又是自由的了,也可以属于书生。而且就算小女儿不幸的永久待在了大员外家,那个柔弱书生也不可能会转头去选择大女儿,书生也有远大志向,是要考取功名。
迎亲的队伍走到了豆腐店门口,停了下来。新郎官下马,威风凛凛走进去,背出了新娘子。书生被几个壮汉抓着,一动也动不了。新娘子盖着红头巾,睁开眼看着世界,全身通红的,就像血一样。这个世界有伤口,一直在流血,好不了了。
新娘子坐上了中间的那个大红花轿,锣鼓声和鞭炮声又响起来了,中间参和了喊口号的人声。队伍不走回头路,而是在城里面饶了一圈儿才回到新郎家。新郎家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门口的那两个镇宅石狮子就比一般的要大一倍,凶猛,张牙舞爪像是要吃人,小孩子从来不敢走他门前过去,就是怕那两个石狮子突然活了过来,从石墩子上面跳下来吃了它们。
宅内摆了一百多张桌子,院儿子里面坐着的都是街坊邻居,这些都是请过来热闹热闹,大员外根本不在意他们;真正的客人是在饭厅和大堂内的,都是生意上的伙伴亦或者知交好友和官人公差。两部分的饭菜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院儿子里的客人也知道主人家并没有拿他们当回事儿,待会儿敬酒也不会出来敬他们一杯的。所以当酒菜上桌的时候,新娘子才刚刚迎会宅子,还没开始拜堂成亲他们就已经动起筷子,你吃我喝,互相各聊各的。
拜堂当然是要在真正的客人面前簇拥下完成,双亲坐在高堂之上,大红蜡烛点着,大红双喜贴着,人声喧闹嘈杂着。新郎官拉着新娘的手,一拜天地的时候,就拉一拉新娘,她就知道,哦,该拜天地了。便转过身来,和新郎官一起朝着高堂门外的天地鞠躬礼拜。新娘拜得很实诚,九十度弯腰。新郎官只是走个过场,微微点了点头,也有可能是他那个大肚子顶着胸部了,弯不下去腰。总之,这一拜天地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媒婆就在高喊:“二拜高堂!”
新郎官又拉了拉新娘的手,让她转过身,找到蒲团和高堂上坐着的双亲的位置。两个人跪了下去,准备一同向高堂叩拜。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比轰天价响的大鞭炮噼里啪啦声还高,比锣鼓喧天人声沸腾还响亮。那个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一直穿过了前院混杂的一百桌酒席,然后穿过了山水游廊,才抵达到了堂屋内。走过千山万水而来,一下就压过了那些客人的声音。
新郎官为之一震,脸上有些难看。这句声音说的是:“好小子,成亲大喜的日子居然连你爷爷都不请来作客,这婚礼不是荒唐了吗。”众所周知,大员外的爷爷早就死去了。来的这人必定是来找茬的。
一个当官的对着旁边一人低头耳语了一阵,那人小声说了句:“是的。”然后就挤开人群冲了出去,他是去衙门喊人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一个身材魁梧,其貌不扬的壮汉大踏步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笑嘻嘻和院儿子里的人打招呼:“各位吃好喝好啊。招待不周。”俨然一个主人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