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被打了一巴掌,心里面生出一股怒火,但是却不敢发出来。这是在别人地界,闯了进来就得任人宰割,否则就得罪了衣洞帮,到时候可就不是挨打就能解决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面的怒火压住平息,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在小七的扶持下,陪着笑脸道:“牙哥,哦不,牙大爷。规矩我们当然都懂,只是事出无奈,我们并非是为了抢食而来,只是路过,路过。您高抬贵手,把我们当成屁放了吧。”
破牙揪住刘三的衣领,扭头望了望四周,道:“你这衣服看起来还不错啊。挺干净的,这天儿冷了,贴身穿挺舒服的吧。”
刘三当即明白破牙的弦外之音,笑着道:“不舒服,一点儿都不舒服,我穿着身上刺挠得紧。”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把淡蓝色道袍脱了下来。
小七见刘三脱了道袍后里边儿就没贴身衣物了,寒风瑟瑟,他身体本就虚弱,哪儿能经得住这般受冻,急得跺脚拦道:“刘三叔,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衣服怎么就穿着不舒服了。就是不舒服你也忍耐忍耐,回去了再换回来。你现在脱了不是光秃秃的。”
刘三不理小七的劝阻,把衣服脱下扔在地上,道:“脱下后就舒服多了,身上也……”话还没说完,受凉打了个喷嚏,却还是强撑着。
小七让刘三抱起他,用他的身体抵些寒冷。
破牙捡起地上的道袍,抖了抖道:“这多好的东西,怎么会穿着不舒服,你就是身贱惯了,用不得一点好的。”把道袍折了塞进身后的破袋子里。
刘三抱着小七,哆嗦着身子,咳嗽道:“那牙大爷,你看这事儿?”
破牙挥挥手道:“行了,大家都是同样苦命人,生活不容易,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趁现在没其他人看见,你们快回去吧。下次可就没这么好处理了。”
刘三躬身道了句谢谢,抱着小七转身就跑。
刚跑出没几步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胸口,那人纹丝不动,刘三反倒是趔趄着退了好几步。
刘三低着头不住说着道歉的话,想从旁边跑过去,却被那人按住了肩膀。
“客人上门,做主人的还没招待怎么就慌着要走了。”按住刘三肩膀的那人就是张大麻子。
张大麻子以前不叫张大麻子,是去了一趟衣洞帮后才变成张大麻子的。
张大麻子的脸上没有麻子,有的只是香疤,有一只眼睛瞎了,被香烫瞎的。
张大麻子变成这样,就只是因为不甘愿受制于衣洞帮的规矩管控,失言顶撞了几句。
他当时说了十一个字“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规矩”,然后他就被枪打出头鸟,以燃香烫面,惩戒不满顶撞的罪过,以儆效尤。
十一个字,十一个烫疤。
张大麻子此后就变了,什么都以规矩为首要。他的地界和王五他们地界相邻,规矩刚制定下来时,不同团体之间都还比较和气,越了界也只是敷衍了事,惩罚只是走个形式过场。
唯独张大麻子不一样,他玩儿的是真的!
只要是谁一不小心越线,就算只是半只脚踩线,他也要小题大做,聚集他的人把越线的那人捉住暴打一顿,而且还要让对方的头子亲自低三下四的来赎人。
大家对张大麻子的心狠手辣毫无顾念昔日旧情、甘愿做衣洞帮走狗的行为痛恶深之,但又能拿他如何?他照规矩做事,有衣洞帮在身后撑腰。
王五他们几次和张大麻子起了冲突,都是靠衣洞帮的人出面解决。慢慢,双方变得水火不容,也对界限小心谨慎。
刘三落到张大麻子手上,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刘三被张大麻子按住肩膀,身子又被他人挤着走脱不得。
街道的百姓都不愿麻烦缠身,更何况只是几个低贱的乞丐间的私事,他们目不侧视地隔着距离走过。
而张大麻子他们也不愿在大庭观众之下现眼闹事,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人称颂叫好的事情,在百姓心中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和印象,以后还怎么靠他们的善心讨生活。
刘三小七被他们架着到了幽静的巷道。
张大麻子一脸坏笑道:“李四那死瘸子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你胆儿是越来越大,一个人就敢来我的地界,你以为李四那家伙的脸面还值当几次?”
小七抬头看见张大麻子满面的伤疤,吓了一跳,也跟着跪了下来,道:“我们不是来要饭的。”
张大麻子道:“当初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只要是没经允许踏入界限,管你是来干嘛的,都得任由惩罚。”
张大麻子面容恐怖,说话的语气也是恶狠厉害,小七被吓得哭了出来。
刘三道:“对对对,没通报您一声我们就误闯了进来,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甘愿受罚。刚是破牙哥眼利发现我们的,他已经狠狠的惩罚我们一遍,你瞧瞧我,光赤赤的身子。”
破牙看见刘三撞到张大麻子,暗自懊悔不已。这下听见刘三把他的名字说出,心中更是绝望,暗自叫苦道:“这王八蛋!这下把我也拖累进去。”
破牙没等张大麻子唤他,就主动拿出破袋子里的道袍,小心道:“我看这袍子不错,就从他扒下来准备送给您,没想到他们却趁机溜了。”
一张粗厚的巴掌没有一点预料的扇在了破牙的脸上。破牙被扇得倒在了地上,嘴里面吐出来一颗沾着血的后槽牙。
“没问你话的时候让你插嘴了吗?”张大麻子头也不回的道。
破牙捂着嘴悻悻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刘三知道遇见张大麻子,一顿毒打肯定是逃不过了。
他这痨病鬼一样的身体是一年比一年差劲,今年冬天又比往常厉害得很,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反正早晚都是死,他是不怕了,大不了今天就被张大麻子带人暴打一顿,回去后一命呼呜,省得在冬天受冻慢慢熬死。
他可以无所谓,但是小七呢?小七年纪尚小身子骨软,但张大麻子可不会心软手软,拳头腿脚落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力道。小七哪能经得住他们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去寻找故乡。
如果今天不是刘三耐不住好奇心,如果他能断然拒绝小七的跟随,那么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保护小七。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把头“砰砰砰”地磕在青石板上,道:“张大爷,我犯了规矩,我认罚。可是这小家伙是新来的,他对我们这里的规矩不太懂,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能不能念在他还是个小孩又是初犯,饶了他一次。都是我的疏忽,你只管责罚我就行。”额头磕破了,有血贱了出来。
小七大哭着去拉刘三,可是他拉不住。
刘三心情激愤,心血翻涌,倒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惨厉的咳嗽声。
张大麻子看见刘三像条土狗一样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他心里感到很满意,这种高高在上随意踩踏别人的感觉让他很舒服。
他一直以来都是趴在地上做狗乞讨的那个角色,被身上有几个臭钱、被衣洞帮那群有点势力的人肆意欺压、践踏。他是最底层的人物,可是他也有虚荣自尊心。于是他将他受到的侮辱移加给别人,借此制造出把那稀碎的可怜尊严捡起来的假象。
小七站起身来,忿然抹了一把眼泪,捏着小拳头去揍张大麻子。
张大麻子身旁的一个乞丐抬起一脚,把冲上来的小七踢得人仰马翻。
刘三咳嗽得满胸口都是黑血。他强忍住剧烈的咳嗽,半跪着撑着身体想去护小七。
张大麻子朝身旁的乞丐甲努努嘴。乞丐甲两步上前,踢翻刚刚才爬起来还有些晃的刘三,用力踩踏着他的胸口,不让他挣扎起身。
小七想跑过来帮刘三,被乞丐乙拉住。
刘三胸口被踩,呼吸短促道:“张大爷,求您放了小七,你打死我也无怨言。”
张大麻子蹲下道:“你想把小家伙的惩戒扛上身啊。”
刘三道:“是的,求你了,张大爷。”
张麻子道:“其实我们都一样,别的不敢奢求,只希望每天有几个大馒头填满肚子,冷了有一件厚衣裳抵御寒冷。大家本来和和气气相安无事,是那群狗杂种整出这些事来的。你怨不得我啊。”
摸了摸自己的瞎眼,接着道:“可既然我们已经在别人的笼子里活着,那就不得不听别人的话,你说对吧。”
刘三涨红了脸道:“是……是……”
张大麻子道:“我为难你们对我也没好处。若你肯替我去多讨来几文钱,凑出钱给我们弟兄添一件衣裳过冬,这就算就这么算了吧。你看如何?”
刘三没想到张大麻子居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有人情味,只要不动手打他和小七,去要钱这本就是他的本职,算什么惩戒,自然是点头如捣蒜的答应。
张大麻子拍了拍踩踏在刘三胸口上的脚,乞丐甲立马收回把刘三拉了起来。
张大麻子带着刘三回到青石板街。
张大麻子大声叫道:“走过路过的各位善人大爷,莫要错过了,这里有好玩好看的。”
街道上的百姓都是爱凑热闹的,听见一个乞丐在叫喊,好奇地围凑过来。
张大麻子令刘三趴在地上,伸舌头学狗叫,讨围观人群的欢心。
刘三简直不敢想象他的耳朵,居然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狗!他虽然是以乞讨为生活,但还是存了一点自尊。
小七听了也紧抓着刘三的手,黑亮的眼睛泪汪汪望着他摇头。
张大麻子道:“都是为生活所迫,不然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待会儿我兄弟表演得还行,能够博得各位一笑,还奢望各位大爷能够赏脸施个一两文钱。”
面色笑嘻嘻一脸和气,手底下却暗自使劲儿按着刘三,小声道:“别忘了小家伙。”
刘三跌坐在地上,开始四肢撑地学起狗叫。他学得很不像,叫声又轻弱,叫一声咳嗽两声,没有人愿意扔钱。
张大麻子踢了刘三一脚,道:“给我认真一点!”
刘三就把眼睛一闭,狂呼乱吠起来,其滑稽可笑的模样让不少人都哈哈大笑。
张大麻子道:“狗会在地上打滚。”刘三就赤着上半身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翻滚,一边翻滚一边装作欢乐地吐舌头。
气氛烘托起来了,有些人甚至被逗得捧腹大笑。
张大麻子道:“小狗子,还不去问候各位大爷。各位大爷,如果还觉得满意,希望能扔个几文钱犒劳犒劳,我兄弟也不容易啊。”
刘三就蹲坐在地上,像狗一样用脸去蹭别人的腿脚。
有些人还蹲下去摸刘三的头,好像真的在逗一条狗一样。
大家开始慷慨解囊,朝着刘三扔铜钱。铜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张大麻子和其他乞丐连忙将铜钱一枚一枚捡起来。
张大麻子捡了钱,脸上乐开了花,为了得到更多的赏钱,他决定把表演加大尺度,便道:“前面都是小打小闹,大爷们若是想看一些更精彩的,还望多赏几文钱,我让兄弟给大家表演一个狗撒尿、狗吃屎!”
刘三的脸白了又红,现在红了又白。这简直欺人太甚了吧,让他当做学狗已是奇耻大辱,岂能真如畜生一样当众撒尿,更何况还要吃污秽之物!他是断然不肯的,大不了一怒命丧当场。
不过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听见会表演撒尿吃屎,这可是见所未见难得一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于是大家都起哄着纷纷扔出铜钱。
铜钱纷纷洒洒从天而降,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怒。
刘三站起来了,怒目而视张大麻子。
张大麻子身旁的两名乞丐上去把他压跪在地上,喝令他趴在地上,哪儿有狗站着行走。
扔了钱的围观人开始起哄着、催逼着开始表演,不然他们就要把钱通通要回来。
“喂,听见了吗,大家的呼声多高啊。你今次可是大长脸面,做了一回主人公啊。还不用你的行动来回应大家的呼声。”张大麻子蹲下揪着刘三的耳朵戏言细语道。
刘三怒得火冒三丈,胸口起伏不定,口中吐出一股腥臭的恶血,全喷在张大麻子的脸上。
张大麻子一把推倒刘三,用衣袖擦了脸上的血,恨恨道:“今天你不撒也得撒,不吃也得吃!你们去帮忙!”招呼身边的两个乞丐上前去“帮”刘三脱裤子撒尿。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那两个乞丐和刘三的身上。
“诶,别挤啊。”“是谁在推我。”“谁摸我屁股啦。”“诶,小心点,谁踩我脚了。”人群中有些别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大麻子等人没有注意,一个小少年挤出了人群,他双眼微微泛着红光,背在身后的手握着一块大石头。
小少年走在那两个压在刘三身上帮他脱裤子的乞丐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大石头,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两个乞丐应声倒下。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居然会突然出手用石头砸人,他们只是以为小孩子贪玩调皮,凑上去玩耍。等道张大麻子一行人看见小少年扬起握着石头的手,已经为时晚矣。
小七和刘三同时惊讶得脱口而出“武迟!”“武迟小兄弟!”
张大麻子道:“李四这回怎么做起缩头乌龟来了,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出面。”
刘三一手抓着裤子,一手勉强的支撑起来,把武迟拦在身后道:“小兄弟,你快走,回去告诉李四。”
被武迟敲倒下的乞丐捂着流血的脑袋站了起来,那几个在大酒楼对面的乞丐也挤出人群,他们一前一后把刘三武迟两人堵着。
张大麻子可高兴坏了,又一个面生的小乞丐不知死活闯了他的地界,而且还是李四团体的。这回他一定要狠狠打击李四一伙。
“怎么,你以为来了说走就走啊。”
那两个被打了的乞丐也怒目大骂,恨恨道:“下手够狠的啊。”
武迟回身将石头砸向身后那个乞丐。那乞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武迟的小手,道:“一直盯着你的动静,还以为能……”话未说完,武迟就跳起来双脚狠踹中他的裆部。
暂时先搞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