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原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三位老先生是长者,又是名儒,搬三张椅子进来。”
等三人坐下,陆原拿着赌契问:“这张赌契上的“十”字是你们判定的?”
周先生捻着须,老气横秋道:“不错。”
许云大怒道:“这分明是个一字,三岁小孩都知道,你肯定是收了陈家好处,所以才黑白不分!”
周先生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对他毫不理睬。
陈谦厉声道:“许兄,三位老先生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你污蔑我陈家也就罢了,怎能污蔑这三位老人家?”
许云还要分辩,年班头怒斥道:“县尊大人没有问话,不得随意开口!”
陆原心想难怪许云斗不过陈谦,这陈家大少倒不是简单人物,他问道:“三位老先生,本官也觉得这看起来是个一字,你们能解释一下吗?”
贺先生训斥道:“什么叫看起来是,汉字为文学之本,是一门极为严肃的学问,岂是外行能够随意插嘴的?”
秦礼皱眉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县尊大人是进士出身,怎能称作外行?”
“县尊大人的学问考考试还行,治学问却未必有用,敢问县尊大人,您可治过哪些经典?”贺先生问道。
见陆原不答,他肃然道:
“我就不说了,也就治过一两本经史,算不得什么,可咱这位周先生可就了不得了,注解过许多着作,可以说是我们歙州文学界的瑰宝。”
周先生摆了摆手道:“贺兄过奖了,学无止境,老夫要学的还有很多。”
人越老脸越厚,想必说的便是这种人吧,通过这几句话,陆原已然看出这些人倚老卖老,装腔作势,并无真才实学。
他不想再和这几人废话,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只要一字之上有墨迹,那便是十字了?”
“不然,在普通人看来或许看起来差不多,但在我们这样的行家眼里却是大有区别,这其中的细节一时难以尽述,大人若是想听,改日我花上一日时间说于大人听,大人自然就明白了。”贺先生脸上带着肃然的神色说道。
围观百姓大多都识不了几个字,识字的也从来没想过汉字里还有学问,听他们三人都这么说,还真以为这其中有什么门道。
陆原笑道:“很好,我这里还有几个字,你们来认一认。”
周先生三人相视一笑,他们来之前便想到县令可能会再拿出类似的字让他们认,很可能还会让他们分开认,三人心中早有应对之策。
果然听县令道:“我这里有三张一样的赌约,你们来分辩一下里面是一字还是十字,不过你们要单独来认。”
他取出三张假赌契,让三人分别认,一人认的时候另两人在偏厅等候。
然而等三人依次认完,得出的结论竟然一模一样,三张纸前两张上都是十字,最后一张上是个一字。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道:“原来真有门道啊。”
另一人道:“读书人的世界真复杂。”
还有人道:“真不愧是大儒,学问似乎比县太爷还好呢。”
后堂左边耳门之后,孙小姐紧紧抓住兰儿的手,显得十分紧张。
苏流莺暗哼道:“原以为他长进了些,终究还是个绣花枕头。”
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陆原吃了个瘪,心中冷笑一声,他可是还准备了其他法子呢。
“你们刚才认完字后,本官已在纸背面记下来是哪个字,现在你们不妨再重新辨认一下。”陆原冷冷道。
随即对衙役吩咐道:“你们去搬张桌子进来!”
他暗想这三人之前肯定是商量好什么对策,这三张纸上面的一字墨迹几乎一模一样,他不信他们真的能分辩清楚。
待衙役搬进张桌子,陆原将三张纸铺在桌面之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道:
“请三位重新辨认。”
三人细细看过一番,对视一笑。
“这是个十字!”三人指着第一张纸,齐声道。
“这是个一字!”指着第二张纸齐声道。
又一同指着第三张纸,齐声道:“这是个十字!”
陆原将纸翻开一看,三人辨认得丝毫无误。
围观人群顿时嘈杂起来,偏厅内也传来议论之声,年班头喊了好几声“肃静”才安静下来。
周先生暗暗发笑,极为得意,县令给的这三张纸虽是同一人所写,墨迹很难看出区别,但写字之人并不高明,字迹和排版的细节处还是有些不同,他们三人既知县令要考他们,怎会不多加留意?
李县丞笑眯眯道:
“陆大人,这三位老先生学深似海,不是你我可以比的,不过陈家这事做的也确实有些过分,而且豪赌之事衙门不该提倡,这件案子下官判的确有不妥,不如就让许家赔偿陈家五千金,您看如何?”
他并不想真的和陆原闹翻,既然陆原这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他李文诚也愿意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袁主簿也跟着笑起来:
“陆大人,三位老先生的学问固然令人钦佩,但您想出的这两个法子更是妙绝,属下对陆大人心悦诚服,相信在陆大人的带领下,本县一定会越来越好。”
后堂右耳门处,单虎抓着头道:“那两个官儿怎么突然拍起陆相公马屁了?”
白衣女子淡淡道:“陆原输给他们了,他们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
“哥哥才不会输!”陆雨瞳哼哼唧唧道。
“这怪不得他,那些人太奸滑了。”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她决定晚上去这三名老头家,用剑逼着他们明日来县衙自首。
陆原四顾望去,见李县丞神情得意、袁主簿面带微笑、陈谦嘴角翘起、许云陷入痴呆。
他微微一笑,道:“展捕头,先请三位老先生去偏厅等待,陈公子和许公子也一同过去。”
李县丞皱眉道:“陆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这是——”
“李大人,劳烦你去后堂等候。”陆原不客气的打断道。
李县丞冷笑道:“好。”说着甩袖离去,他已看出陆原丝毫没有下台和解之意。
等李县丞离去,陆原对侯开山道:“侯兄,你去请庄墨之先生过来吧。”
没一会,一名老者跟着侯开山步入公堂,老者拱手道:“县尊大人找老朽何事?”
陆原拿着一张赌契,走到老者身边,笑道:“庄先生,您是本县第一大儒,我这里有一事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当,县尊大人请说。”
“这是一张赌契,本官认为里面写的赌金是一千金,但周先生等三人却说是十千金,我想请您来甄别一下。”陆原将赌契铺在桌上。
“也好。”庄墨之淡淡道。
细看之后,庄墨之笑道:“请县令大人见谅,这确实是十千金!”
“您看清楚了?”陆原皱眉问道。
“凡是老朽认过的字便刻在脑袋里了,再不会忘记,怎会看不清楚?”庄墨之冷冷道,显得十分不满。
陆原又道:“事关十万两白银,还请老先生慎重。”
“你这是什么话,莫非老朽还会胡乱认不成,若是我认错字了,今后再不做学问!”庄墨之勃然大怒。
陆原大声道:“大伙都听到了吧,庄先生说这是十千两!”
说着他将纸翻了个面儿,背后却写着个一字!
庄墨之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
陆原微笑着解释道:
“这是刚才我给周先生他们辨认的三张纸中的一张,周先生他们说这里面是个一字,但庄先生却说这里面是个十字,那么必定有一方认错了,来人,带周先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