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一天,按理说她是要去给柳琦请安的。陌鸳给她挑了件偏素的衣服,想着她是新妃子,等级又不足,不好太张扬。
不想林陌染一抬眼。道:“不成!给我整一套艳丽的!这是新婚又不是新丧,第一天就穿这么素,传出去倒被人说我的不是了!”
陌鸳赶紧解释,“可是娘娘,若你穿得太艳,宫里那一位……”
“就怕她不刁难我!”
林陌染笑道:“她若是借此发作,寻机处罚我,那就说明她心胸狭窄,新妃入宫头一天就不能容人,皇上正好以此为由,拒绝立她为后。可她若是从容应对,非但不作难,还笑容可掬。那才证明此人难对付呢!”
陌鸳聪明,一点就懂,点点头,掩口笑了。“这样看来,若那位主子今日刁难娘娘,被皇上责骂了,岂非就再也不能跟娘娘争宠了?”
“傻丫头。当然没这么容易。”林陌染拍拍脸上厚重的铅粉,笑骂,“若是立后一事能这么简单,这宫里的娘娘也不必整天争来争去。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着多多少少也能产生点影响吧!不过,以后出了我这陌雪坊,你说话也要注意点。记住,若今日柳贵妃非但没有刁难我。反而对我亲如姐妹,以后你们就得当心,决不能被她拿捏到任何把柄。不然……会死的很惨。”
出了陌雪坊,陌鸳和陌雀一人一边,随在轿子旁慢悠悠地走着。
按林陌染的意思,这请安也不能去得太早。路上要尽量慢,姿态要高傲。今天之内,务必要将耍大牌的精神发扬光大!接下来,就看和柳琦的现场对垒了。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翠柳斋却十分平静。
小太监通报后,几人进到院子,柳琦刚用完午膳,正靠在屋里软榻旁,点了熏香,闭眼歇着。
林陌染被陌鸳牵着,神色高傲地走进来。
“妹妹来啦。”柳琦不急不缓地睁开眼,眼眸微涟地看着她,柔柔地笑了,连声音都十分温柔可亲,“素来听闻妹妹姿色不凡。让皇上念念不完,姐姐我一直想见却不得,今日才得以一睹真容,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说罢就亲昵地挽起了她的手,将她拉到偏坐,也不分尊卑等级,两人隔着中间的小茶几,一人一边坐了。
再唤来丫鬟,“给德妃上茶,要最好的那壶白毫银针!”
一切水到渠成。
林陌染看她滴水不漏的一番作态,心里暗叹,完了,计划落空,此人比想象中难对付!还是走的极品白莲花路线!
再低头一看杯子里的茶,哪里是什么好茶!一片片茶叶跟银针一样,喝着喝着,就起了心理作用,以为自己在吞银针呢!这不是故意的么!果然能装!
柳琦恍若不觉,只是淡淡续道:“听闻昨日,皇上在你的陌雪坊一直歇到今日近午时才走。”她莞尔一笑,体谅道:“妹妹真是辛苦了!”
瞧瞧,这态度,明明是醋劲十足的,却演绎得如此大方得体,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她辛苦……这可怎么对付呢?
林陌染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要装白莲花,看谁比谁更白莲!
立马转换了态度,一改高傲神色,忙委屈又惶恐地捏着帕子,战战兢兢站起来。
一叠声,开口就是求饶,“求贵妃娘娘恕罪!只因昨日皇上劳累,睡得晚了些,早上便也起晚了。妾身无意霸占皇上,更不敢和娘娘争宠!娘娘若是觉得妹妹哪里做的不好,还请责罚!妹妹绝无怨言!”
柳琦也被她突然的转变给唬得愣了一愣,片刻才回神,敢情这小妞是故意拿捏姿态,装出被她的气势打压得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叫下人们觉得,她是仗着贵妃的身份在欺负新入宫的妃子!
柳琦心中冷哼,面上却伸手客客气气地将林陌染又拉到身边,“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妹妹如今进了宫,第一天就能替我分忧,好生照顾皇上,得了皇上的喜爱,我作为姐姐的,感激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要责罚妹妹?”
这一次,她却是直接要拉着她去主位坐。主位是个约莫能坐下两人的宽椅。看样子,柳琦是要显示出自己的大度容人,要亲自跟她一块坐主位。斤团尤亡。
林陌染被她柔弱无骨的手牵着,正要再坐上主位时,却眼尖地发现,主位的软垫下赫然藏着一条毛绒绒的不明生物!看着像巨型的毛毛虫,还在不停地蠕动!
这柳琦,难不成想用虫子吓唬她?
届时她怕虫,无论如何不肯坐上去,就会落下把柄,传到外人耳中,就是:柳贵妃亲自赐座,这位新德妃还百般嫌弃不肯坐下,成何体统!
林陌染大大方方施了个礼,却不往前走了,握着柳琦的手,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娘娘待妾身如此亲厚,妾身今日理应在左右伺候着,断不敢再和娘娘一同坐上主位平起平坐。还请娘娘上座,让妾身站着孝敬娘娘!”
说罢就要推着她往那个主位坐。
柳琦脸色一变,她本来要坐宽椅的另外一边,却被林陌染一推,直直往放了虫的这一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下的同时,她眼睛几不可查地睁了睁!
看着她那细微的面部表情,林陌染仿佛都能听见那条虫子被她屁股坐扁,肝脑涂地胆汁四溅的画面!太恶心了!
偏偏柳琦还不能动,不能起身,更不能让她察觉出动静,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妹妹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我让御膳房送几盒上来,也好让我们两姐妹边吃边叙话。”
难为她屁股下面坐着条死虫子,口中还要夸夸而谈吃什么。
林陌染都不禁替她抹了把冷汗。
想了想,道:“听闻宫里有位老师傅手艺了得,能将面团做成蚕蛹的模样,烤得金黄酥脆,如今天寒,正好吃些新烤的热事,驱驱寒气!”
柳琦一听,脸色瞬间又变了!
她坐着一条死虫子已经很要命了,如今还要她吃虫子形状的面团?这林陌染真的不是在故意整她吗?
心里的火苗差点就要猛窜起来!好歹死死压抑了回去,面上维持着笑容,唤了个丫鬟,“那便让师傅赶紧去准备吧!”
两人一站一立,又说了些话。
未几,外面有人通报,说是东篱院的两个六品尚仪来请安。
这两位尚仪,是上次全国大选时,皇太后硬塞给燕乐晟的。一个姓陆,一个姓安,都是朝中大臣的女儿。进宫半年多,自持出身不凡,有几分姿色,性子很是娇蛮强势。
不过别说侍寝,到如今,是连燕乐晟的面都没见过!
今日赶在这个时间来请安,不稍说,肯定是柳琦安排的。
林陌染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两女还未进屋,娇笑的说话声就传了进来,还故意说得十分大声,“我爹爹当巡抚那会儿,掌管着江陵以北共五省道的粮草。每到秋季丰收后要运粮上京时,哪个省道的总督不是巴巴地赶来巴结我爸……”
这是暗里说林陌染呢,一个出身小小总督府的女人,一进宫就爬到她们头上,成了正一品的德妃,凭什么啊!
另一个似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小声点,屋里头那位就是总督府出来的。”
嗯,这位更加阴险,直接把林陌染的身份给点了出来。
林陌染脸上挂着淡笑,不动声色将进屋的两人打量一眼。
都是有鼻子有脸、模样清秀的女子,怎生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恶毒。
柳琦看她没有发作,眼眸一沉,闪过几分狠意,开口却是笑着道:“两位妹妹今儿是结伴来看我呢!快坐吧!”
看来柳琦无论对着谁,都是这样一副白莲花的模样。
安尚仪听了很受用,毫不客气一迈腿,一屁股坐在紧靠在主位的下首。另一个犹豫着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林陌染,不是很敢坐,眼神却是十分精明,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德妃还未坐,哪有六品的尚仪先坐下的道理!
按理说,林陌染肯定是要发火的。但这是柳琦亲口安排的,她若是真的发火责难安尚义,那不是间接指责柳琦安排不周?更有甚者,届时柳琦这朵白莲花反过来护着安尚义,指责她林陌染不能容忍怎么办?
林陌染将柳琦这一条阴谋诡计看得通透,眼神十分平静,忽然却捂着脑袋,脚下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
白莲花赶紧抬手扶着她,“妹妹怎么了?”
林陌染委屈道:“许是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头有些晕。”
昨晚没休息好?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几个女人当即都是心思各异!
这摆明是说,昨晚和皇上折腾了一夜,所以才没休息好,而她们几个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谁更受宠,一目了然!
安尚义当即忍不住了,眼看就要发作。被一旁的陆尚仪按着。
林陌染这一边,歪着歪着,就走到了主位旁,对着柳琦抱恙道:“方才娘娘许妹妹一同坐主位,妹妹嘴硬没坐,这会儿却头疼得着实厉害,也不好逞能了!还请娘娘原谅则个,让妹妹稍歇一会儿。”
她说得楚楚可怜,什么嘴硬逞能,什么头疼得厉害,柳琦就算心里再恨,又哪里能当面拒绝?
眼睁睁看着她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旁边。两个人一同挤在了主位上。
而本想借此羞辱林陌染的安尚义,不仅没有得逞,还只能坐在偏坐上,依旧比林陌染低了一级,更是刹那间脸色无比难看。
而柳琦更是烦躁,本用来吓唬林陌染的虫子,被她自己坐扁了。本安排来激将林陌染的安尚义,自己受了一肚子闷气。
两个女人,谁也没能从林陌染这里讨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