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染言辞凿凿,半分不让,身后围观百姓众多,她毫无怯意,那抹凛然神色入木三分。
然而今日的燕肃祁。早已做好了要与她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听了她的挑衅,神色间没有任何动容。
他缓缓跨出府门,神色悠然淡定,“林陌染。”他抬眼扫过她下身,那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带着点凉薄,更多的是厌恶,“今日在王府门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本王恰好当着众人的面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跟他们说实话,你昨晚在皇宫呆了一夜,是和谁宿在一起?!”
府内外一片静默。数百双眼睛瞬间凝聚在林陌染身上,等着听她的回答。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里面的男人,除了内廷侍卫。便只剩皇上!林陌染就是再放/荡,也不会傻到留宿皇宫勾引内廷侍卫吧?
那必然只有一种可能。
识相的百姓已经开始掩着耳朵,撇开视线,纷纷退场。
笑话!这可是皇上的私生活,谁敢听?
再说了,放眼全天下,皇上一人独大!他爱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管不着!
相反,若是他们今天一不小心将这个八卦听了去,皇上哪天要是追究起来,要将知道这件事的人统统赶尽杀绝。那颗怎么办?还是赶紧走为上策!
顷刻间,还留在现场的只剩下不怕死的,和一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的傻瓜。
燕肃祁对这些人的离去,显得无动于衷。
人多人少,对他来说都没有丝毫影响,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让世人纷纷猜测,林陌染和皇上婚外有染,是个不洁之妇!
林陌染动了动,面色如常,“我身为命妇,受太后召见进宫,因误了宫禁,留宿一夜。九王爷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太后是否召见了她,当下谁也差不清楚,不如就借来让她蒙混过关。
燕肃祁果然一时吃不准她话语的真假,正禁了声思索着,忽然——
斜刺里又走出一个身姿曼的华装妇人来,张口就甜甜地笑了,“林姐姐这么大的人呢,怎么还喜欢说些笑话来哄骗王爷呢?”
赵婉莹手帕轻掩樱桃小嘴。眸中笑意深深,续道:“可巧的是,昨日里,妹妹也受了太后的召见进宫,在宫里一直留坐到晚膳后才回来,怎生却一直没见到林姐姐呢?难不成林姐姐还会隐身术,故意藏着掖着不见妹妹?”
林陌染看着这一张艳丽的小脸,嘴巴一张一合间就狠狠地揭破了她的谎言,心道一声糟糕!竟然这么不凑巧!
赵婉莹见她说不出话了,自己将话头接了过去,“姐姐若是说,昨日里进了宫,误了宫禁。那妹妹便问你一个问题,若你能答出来,妹妹便信你昨晚确实在太后宫中!”
如今的林陌染是骑虎难下,自己撒得慌,百口莫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道:“问吧。”
赵婉莹便道:“昨晚太后设宴,请了众多命妇。宴会后,妹妹先自回府了。就在妾身临走前,太后开口,邀请了几位相交甚厚的命妇留宿皇宫……妹妹要问的问题便是,昨晚,翰林府的大夫人当时答应留宿了吗?”
林陌染神色一松。
幸好赵婉莹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也亏得她和阿九熟络,知道阿九和太后保持着一种胜似母女的情感联系,所以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道:“阿九自然是留宿了。”
林陌染本一心以为,这个答案应该是十拿九稳。
没想到赵婉莹微翻白眼,掩饰不住的讽刺笑意就从嘴边蔓延了开去,“姐姐,你可真逗……”
她夸张地笑着,笑得几乎停不下来,那张绝世的容颜,将众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了过去。
笑罢,她喘着气道:“翰林府大夫人昨晚压根就没有进宫赴宴,何来的留宿一说呢?”
被生生揭穿的林陌染,面上顿时闪过一丝不安。
她怎么料到,这夫妻俩久别重逢后再一次联手整她,竟然想出了这么多招数,仿佛早已排算好了一切,不管她怎么回答怎么辩驳,对方都有理由反驳回来。
林陌染瞬间安静下来,打算以静制动。
赵婉莹尖细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睁眼看了看依旧稳稳站在那里的林陌染,神色中闪过一丝恼意,她不动声色从黎笙身边经过,突然在众人都不曾察觉的时候,狠狠一脚踹上黎笙的肋骨。
黎笙疼得嘤唔一声,歪倒在地,衣襟里还掉出了一样东西。
这时,计谋得逞的赵婉莹,仿佛看见什么恐怖的景象,故作受惊地尖叫了一声,远远跳开,一手还不忘指着掉出来的东西,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燕肃祁。
拜她夸张的动作所赐,围观群众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燕肃祁三步跨过去,将东西拾起,提到眼前细看。
人们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个新扎的布偶小人!细长的眉,精致的小脸,和赵婉莹如初一撇!只可惜,这布偶做工虽精致,身上却横七竖八扎满了细长的银针!
这是什么东西,全场没有人会不知道!斤页布才。
想来这丫鬟不仅通奸,还暗地里诅咒王府女主人!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燕肃祁当即大骂,拾起鞭子再次抽过去!
黎笙也是一脸惊惶,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东西!眼看着鞭子就要抽到自己身上,她双手被缚,根本躲不了!
下一刻,身子被人一推,林奕艰难地整个人扑了过来,硬生生替她挡下这一鞭!又是一鞭!方才已经被抽得血淋淋的后背,如今更添了一道伤口!
黎笙满眼掩饰不了的心疼。
看在林陌染眼中,更加难受!这是她的丫鬟,燕肃祁大张旗鼓当着她的面,打她的人,岂不就是在打她?
“别打了。”她压抑着轻叹一声,“燕肃祁,你整出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一口气,要置我于死地。如果我承认,我确实进宫见了皇上,这个布偶亦是我让黎笙放的,你是不是就会放了黎笙和林奕?”
燕肃祁大笑,“放了?他们通奸被抓,本就罪该万死!而你,你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也是死有余辜!本王要将你们三人都抓起来,乱棍打死!”
林陌染顿时失笑,“这么说,不管我今日是说实话,还是被迫说假话认罪,都难逃一死了?”
燕肃祁有恃无恐,一阵冷笑,“你若是足够聪明,今日前来九王府时,就该想到这一点!”
林陌染摇头,寒眸望着他,“可是若我说,我今日前来九王府时,是抱着一心要将他们活着带走的想法,直到现在亦然!九王爷,你信么?”
“林陌染,你还嘴硬!”燕肃祁鼻子里发出鄙夷的一声冷哼,“本王今日就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他猛喝道:“来人!将林陌染给我押进来!”
一语罢,几个强壮的家丁当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
林陌染挣了几下,她身后从林府带来的小厮们,当即黑了一张张脸,起哄着冲上来跟九王府的人对抗!仗着人多势众,几个拉扯间,又将林陌染完好无损地救了回来!
三十余人,男男女女都?声发出呐喊,声势震天,震慑得九王府众人??愣住,不敢上前。
这呐喊声将围观众人都感染了,一时间,林府声势浩大,竟是不输九王府分毫!
而林陌染稳稳站在人墙之前,像个女战神,神色依旧凛然不可欺。
却在这时,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九王府内,忽然传出一道低低柔柔的女声,不仔细辩听,就会错过。
林陌染却是一下就听出来这是谁!她当即挥手,让众人安静。
方才还细细囔囔闹事的小厮们,瞬间安静下来,整?划一,足见他们对这个林府嫡长女的听从!
那女声见外面变得安静,当下又低低说了一句。
这一次,所有人听得分明,就连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燕肃祁,也是当即白了一张脸。
大姨娘一身素净的布衣,挽着裙子,神色平静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她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显然对这么多人的场合有些不适应。
可是略一沉默后,还是坚定地开了口,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爷,黎笙是无辜的。林相公昨晚闯入九王府,其实是为了见我。”她顿了顿,似下了很大决心,才终于道:“所以,和林奕通奸的女人,不是黎笙,而是我!在黎笙衣襟里藏的那个布偶,也是我扎的。王爷若不信,可以即刻派人到我的院子去搜,扎布偶用的五彩绣线,就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燕肃祁一愣神,等反应过来后,唤人又不是,不唤人又不是。
外面数百双眼睛?刷刷看着,等他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若他此刻不按大姨娘说的,去搜她的院子,却一意要将罪行加在林陌染身上……那显然于理不合!
燕肃祁头疼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朝下人们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搜西偏院!”
“是!!”被点名的几人迅速离去。
与此同时,方才还硬撑着挺直背脊的大姨娘,堪堪松了一口气,双肩瞬间塌了下去。
府外,林陌染听得她一席话,又见她这般模样,分明是想,将罪过强行揽在自己身上,好救林陌染一命!
可是回想从前在九王府多数不多的几次交往中,她和大姨娘的情分,似乎还没好到这种一命换命的程度吧……
又过了片刻,几个领命而去的小厮,果然捧来了几卷五彩绣线!
燕肃祁一把接过,手狠狠抖了一下,然后猛地将所有线一把甩在地上——
好好的计谋!就这么被人给搅黄了!他能不气吗?!
真看不出来这个大姨娘,平时安分低调,却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想来他和赵婉莹商量着用线扎布偶时,这个大姨娘就已看穿他们的阴谋了,却一直不说,隐忍在现在,却恰恰给了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大姨娘又恢复了那种强自镇定的神色,努力让自己挺直腰板,目光坦然地望着燕肃祁。
“王爷,你知道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她言中有意。
外人听起来,还道她这样做是指和林奕通奸;然而燕肃祁却明白,她说的这样做,是指背叛他,却帮助林陌染。
燕肃祁冷着一张脸,目光寒烈瞪着她。
大姨娘轻叹摇头,语气中隐约可闻一丝落寞,“王爷,奴婢嫁入九王府,也有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你何曾多看我一眼,何曾将初娘子当做自己的女儿?就连奴婢的厢房,你也是从未踏入一步!奴婢这么些年,自认为安分守己,不给你添乱,也不给九王府添乱,本以为你会从此在意我几分,至少,能为初娘子多考虑几分!可是没有!我的隐忍,我的付出,对你来说都是个屁!”
大姨娘越说越激动,面色一片异样的深红。
因为克制怒意,她浑身都在颤抖,“王爷,十五年来,我自问没有求过你一件事,只有初娘子的婚事,我求你给她安排一个好人家!而你,你却为了你的仕途,要将她嫁给那个快七十岁的江陵太守!”
如果说方才,林陌染还不知道大姨娘为什么要帮她……如今听完她声泪俱下的一番控诉后,终于明白。
初娘子一心只爱着苏靖一人,而如今,林奕率先赶回来救黎笙,苏靖还一人远在岭南未归,这一边,燕肃祁却逼着她嫁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依初娘子的性格,肯定是整日整日的寻死觅活。
大姨娘实在没办法了,情愿扛下这种种罪名,让林陌染欠下自己一份人情,用自己的死,去换取初娘子最后的希望。
想明白的林陌染,只能一阵轻叹摇头。她抬眼,就看见大姨娘投来的一道毅然的目光,那神色,是在告诉她,不要试图去阻止任何事!
大姨娘很快转向了燕肃祁,逼问道:“这是奴婢最后一次问王爷,是不是真的狠心,要将初娘子许配给那老太守?”
燕肃祁眼中丝毫不见怜悯,却泛起了深深的厌恶,就像在看一个爬满了苍蝇的腐尸。
他张口就道:“你这个肮脏的女人,自己做下了那么多龌龊的事情,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跟我谈条件?!还有资格来逼问我指摘我给初娘子安排的婚事?!本王告诉你!那江陵太守,将来可是会成为北燕举国上下举重若轻的头号人物的!我将初娘子许配给他,实际上是替她谋了一片顶好的出路!从此以后吃穿不愁,还能坐享权势,连带着助力我们王府也走上权势的巅峰……”
他话未说完,谁都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啪!!”一声脆响!
一向懦弱胆小的大姨娘,竟然一个迈步冲上去,猛地一巴掌扣上了燕肃祁的脸颊。
她的速度不快,可是却没有一人反应过来,要将她拦下。只因为全场那么多人中,根本没有一人会料到,大姨娘竟然敢动手打九王爷!
就连府外站着的林陌染,那清清冷冷的脸上也划过一丝惊诧。
而被打懵的燕肃祁,好半晌才回应过来,暴跳如雷,反手就一个巴掌抽了回去。这一下直接将大姨娘打翻在地!
“贱女人!”他狠狠呸了一口,“来人!给我乱棍打死!打死这个通奸的贱女人!竟然敢打我,呸!”
粗重的棍子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大姨娘柔弱的身躯上。
她疼得一声惨叫,像个濒死的蚕,猛地将身子蜷缩了起来。然而小厮们上前,一左一右将她四肢扯开,摊平了在地上,棍子再一次砸了下去!直将她每一寸筋骨,寸寸砸碎……
林陌染实在看不下去了,领着一群人闯进府里就欲救人!
一声冷喝,“都让开!”涌上去就将那些操着棍子的王府家丁推搡到一边。
这时的大姨娘,已然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喘着大气。
林陌染连忙查看她的伤势,就要招呼人给她请大夫。
不料大姨娘忽然一手紧紧抓住她,那苍白的面上绽放出一丝红润的光泽——
林陌染暗叫不好!这是回光返照啊!
这时就听大姨娘断断续续地郑重开口,“初娘子……嫁……翰林府……”
言罢,头一垂,重重地躺在了地上,已然气绝。直到死,眼睛都不曾闭上。
大姨娘去的凄惨,王府内外,一时间纷纷静默,都是有些唏嘘。
如此形势下,燕肃祁自然不得不放了黎笙,然而却仍是扣押着林奕不放。
“此人和我府上姨娘通奸,忤逆了我九王府!自然要交由本王处置!”
林陌染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将大姨娘的死所带来的悲戚情绪,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转身,坚定地面对燕肃祁。
这一次,她势在必得,“九王爷,恐怕林奕我不能交给你。且不论他是否和你府上姨娘通奸,就算真的有,也轮不到九王府来处置!一来他不是九王府的人,二来你手上也没有他的身契!要想治他的罪,还需交由官府来定夺!”
燕肃祁一噎,还想强辩,“他是在我王府犯的罪!勾搭的又是我王府的人!本王如何不能处置他了?!”
赵婉莹神色一厉,也想上前帮忙。
不料这时,又是一行人从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还未行至,就见到一大面明黄色的旗帜,在半空中招摇飘荡。
那是象征皇帝的皇旗!
围观百姓好一阵窃窃私语,原只想看王府怎么处置通奸的男女,没想到还额外欣赏了一出宅斗大戏,探听到如此多的王府辛秘,不仅如此,如今连皇上都惊动了,真不知道今晚这事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好奇归好奇,百姓们还是急忙退开,让出一条大路来。
可是皇帝的旗帜到了,张扬望去,数十人的庞大队伍里,却看不到皇上本人!
只有领头的一个面容清癯的太监,手里举着一面金镶铜牌,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魏喜迈着沉稳的步子,直径走入王府,却停在了门后,再不走入半步。
他伸出手里的铜牌,沉声道:“在下魏喜,今奉了皇上之命,来向九王爷传递一件事。还请九王爷……跪迎圣驾!”
燕肃祁的面色极为不爽,阴沉森冷盯着魏喜手里的铜牌。
可是纵然再不爽,燕乐晟离退位还有两天,如今始终还是当今的天子,魏喜举着皇帝御赐的铜牌,就相当于皇上亲临,他必须跪下迎接!
燕肃祁脸上闪过诸般凶狠神色,最终仍然不情不愿,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这时,魏喜才缓缓开口道:“皇上让咱来告知九王爷,林奕是他暗中派来调查林陌染的人,大姨娘则是林奕安插在王府的线人。”
一言至此,魏喜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林奕腰间,那一枚燕乐晟赐给林陌染商队的玉佩,接着续道:“九王爷若是不信,自可取下林奕腰间所系玉佩查看,那是皇上交待任务时,亲自赐给林奕的身份的象征!有此玉佩者,便是皇上认定的暗卫!既然是暗卫来和线人对接,便不存在通奸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