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夜现在才感受到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太高估自己的体格了。
她完全忘记自己现在受伤,平时躺在床上是因为手术后的麻醉药效未过,一旦起身,就能感受到切实的痛楚。
很疼啊。
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泼了一层硫酸般,充斥着一种干涩炙热的疼痛。她浑身都似要烧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的额头渗出一层热汗,湿腻腻的,混淆着眼角因发烫溢出的泪水。
“嘶……”
就在此时,她的身侧突然响起了什么,犹如机械生锈那般,发出咯噔的扭动声,又像是被踩碎了变得残破不堪的塑料碗。
那种悉悉索索,犹如私语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
安夜甚至不敢转身去看,她怕看到什么,她又怕看漏什么。
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步奏,不然,白行将因她而死。
她不要!
绝对,不能再让白行受到伤害了。
这次,也该由她保护他了。
何况,她的命原本就是白行换回来的。
她大胆地扭头,看到是那只人偶缓缓转身了。
人偶的脸上还挂着那种蛊惑的笑容,它站在地面上,仿佛不会动一般,静静地直立在原地。
安夜不知该从何下手,她知道,它是能动的,还能杀人。
就像是杀死高小姐那样,它几乎有足以扭断人的脖颈的力度。
她会杀死白行,犹如碾死一只蚂蚁。
太不可思议了,可是这也是完全存在的事情。
她只能被迫相信这样匪夷所思的现实。
安夜静静注视着人偶,她突然想到了,其实这只人偶一直跟着高小姐吧?
起初高小姐杀死那两个女孩的时候,它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杀死第一个女孩时,它夺走了她的声音。
后来又因高小姐无力抵抗,而杀死了她,夺走她的身体。
现在,这只人偶又跟在自己的身边,想要夺走她的生命呢。
不过安夜福大命大,怎样都挺过来了。所以,它想要退而求其次,夺走白行的灵魂。
安夜想到了那个在旅游小镇看到的人偶剧,那部剧的主旨不就是——女孩捡到娃娃,娃娃夺走她的灵魂。最后女孩变成人偶,人偶变成娃娃了。
所以,现在它也想重演这一出戏吗?
明明连心都没有的东西!
安夜从柜子里抄出一把水果刀,她嗅了嗅,上面还有水果的味道。
安夜自言自语,啊不,她是在对人偶说话:“我现在要杀了你,我不会让你夺走他。你只是没心的家伙,你没有资格夺走任何人的生命!”
人偶还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它脸上噙着笑容,在灯光照耀下,愈发的艳丽,像染了一层的血液一般,透着一种流动的美态。好像,她的木制唇内真的拥有人的血管那般,透着自然且动人的红润。
安夜咽了咽口水,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那个人偶的脸。
忽然,她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猛然缩回手。
是热的!
它的身体,居然真的是热的!
安夜如临大敌,一脸惊恐地看着人偶。她的手里还拿着刀,可这时却被现在的情况震撼地无法动弹。
她盯着人偶,一时间无从下手。
这样,就好像她要杀死一个人一样。
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安夜迟疑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自己险些被人偶所蛊惑了。
她必须杀死它啊!它可是要杀死白行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人偶,伤害她所珍爱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人偶突然咧嘴,无声地笑了。
它看着安夜,眼睛眯成了又黑又粗的一条线。
它在嘲笑她的无能与无知,也是在宣告自己对白行躯体的所有权。
“我就知道你会动,你别想骗我。”安夜抄起刀,直接往人偶的方向刺下。
人偶的动作很快,它直接避开了凶器,跳上白行的铁架床。
安夜的水果刀走了空,她的刀尖撞击在瓷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刀面由于惯性往一侧倾斜了下去,险些扭伤她的手腕。
安夜强迫自己站起来,即使她浑身疼得要虚脱,脚步虚浮踉跄,她也得站起来。
人偶已经站到了白行的脸前,它静静注视着白行,脸上带着那种古怪的笑容。
安夜将刀狠狠划去,想要拦腰截断人偶的身体。
可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了,就像是一阵风一般,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而她的刀面还停留在白行的脸侧,就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不,不行,她不能这样。
她会被引入圈套,很可能她会亲手杀了白行。
“我不会被你欺骗,我不会伤害他。”安夜说。
人偶的嘴角微微下垂,它从柜子的桌面上爬下来,走到了白行的耳后。
它突然伸出手,钳住了白行的脖子!
安夜冲上去将对方的手掰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在她迟疑之间,那人偶突然转移了目标。
它将手掐在了安夜的脖子上,它现在想要的是她的命!
安夜一下子坐倒在地,她无法抵抗那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掌。由于被掐住了喉咙,她无法出声,也无法呼救。
她这时才看到了桌面上的传呼铃,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安夜无法按到那个传呼铃,这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了。
她的眼眶几乎要被睁裂,血管充斥着血液,眼前一阵发黑发晕。
安夜觉得好疼,可那人偶还在笑。
怎么办?
她还是得死吗?
被它夺走了灵魂,她就成了没有心的空穴。
不要……她不要。
安夜伸手想要摸前面的水果刀,她的手指费力攀爬了一下,还差一点距离。
她要亲手,将这个东西的脑袋割下来。
她的潜意识这样告诉她,只有毁掉人偶的身体,她才能活命。
安夜缓缓闭上眼,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隙了。她几乎不能出声,也几乎要窒息了。
安夜的心脏剧烈跃动着,想要突破胸肋的围堵,跃出体内。
“吱——”
那人偶突然挣扎起来,它松了一点力道,浑身痉挛一般地扭动着。
安夜重新呼吸到了空气,她大口大口汲取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睁开眼,望向前方,是白行,是他将刀刃刺入人偶的身躯之内。
“吱——”
那人偶发出像是老鼠一般刺耳尖锐的悲鸣,它的眼睛睁大,眼珠子黑溜溜的一点来回转动着,手臂无力地下垂。
“掐住它的脖子。”白行有气无力说。
安夜照做,将人偶按在了地面上。
白行直接一刀下去,将人偶的头颅与身躯分离,将它整个肢\解了。
做完这样,他像是体力不支一般,大口大口喘气,一句话都不能够说出口。
安夜忍着身上的痛楚,将白行扶倒在床上。
而地上那些尸肢残骸,则留给闻风而来的小周等人处理。
真好,白行醒了。
他没死。
而在她临死之前,对方又救了她一命。
安夜趁着白行还有意识,问他:“你醒的真及时,不然我可能都要死了。”
白行气息孱弱,此时虚弱地说:“我是你的责任编辑,所以,要对你负责。”
安夜听了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哪里都很正常。
很快的,她又睡着了。
这次,不知怎么的,安夜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白行还没醒。
而她周围都围满了人,有总编还有一些编辑部的同事。
总编秃了前额的脸凑到她面前,伤感说:“小夜子,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杂志社要少了一座金山了呢。”
同事小张锤了他一下,笑着说:“安夜姐,你身体还好吧?”
安夜摇摇头说:“没事,健壮着呢。”
她下意识看了看白行,总编会意说:“白行早上醒过一次,后来又睡了,还没好全呢。啧,不过这里男女混铺的,真不是人干事。万一你有个吃喝拉撒呢,一男人在多不方便。”
安夜干咳一声,她没敢说是自己硬要搬来的。
总编将花递给安夜,斟酌着说:“其实我来不止是看看你,就是……你也知道之前遇到那么多事,你那小说的风评比较复杂,但是,人气是很不错的!而且吧,你看现在事情也过去了,杂志停刊都快近一个月了,是不是该……?”
安夜气笑了,这总编真是无缝不下嘴,苍蝇一样,找着挖钱的机会就不肯放过。
她故意摆出为难的样子说:“上面说给您加工资了?您催更催得这么勤?”
“哪能啊……”
“哎,其实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自己是真的不想再从事写作工作了……”
总编堵她:“多经历一些就当增长阅历,你是知道的,坑文总不大好……会损阴德的。”
安夜险些要喷了,什么破理论,神神叨叨的都敢往她身上套。
她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下周我看看能不能交稿。”
“那你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累着了,文不急,只要你肯写,我等你,啊!”
“知道了。”安夜无奈。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人,她打开对方留下的笔记本,调开文档斟酌着下笔。
其实那个故事也接近尾声了,她是该给它一个结局了。
安夜下笔,她这样写着——
“犹如它真的有生命一般,我轻抚着它的面庞。
它的体温尚且带着余热,就好像与我的体温一致,好像是我亲手将它创造出来。
它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啊,我这样想着。
我看着它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柔和了起来。
明明,它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我应该将它杀死的。
可我对它的狂热以及喜爱,完全不比其他人少,也超越了它所犯下的罪孽。
所以,我将一直陪伴在它的身边,陪伴着它做它爱做的事情。
“那么,晚安了,这个世界。”我的手上沾满了那个死去的女孩的鲜血,我关上了这间房门,带着人偶离开了这所公寓。”
安夜给的结局是,主角终于被人偶所蛊惑,发自内心爱上了人偶,并且由于有这种朦胧的爱意驱使,她和人偶一同杀人犯罪。
这种病态的爱恋大概源自于孤独吧?
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谁又能担保那些被冷落的玩具,曾获得人们喜爱的玩具不会心怀怨念呢?
所以,请不要遗忘任何在角落里的玩具呢。
说不定,还有它们在默默注视着你呢,以它们自己的方式渴求疼爱。
——是那种焦灼而又期盼的视线。
安夜写了整整一周才写完这个故事,她将故事上传给编辑,而白行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
闲暇时,她也会和白行说一下话,一同沐浴阳光什么的。
她问他:“还记得之前你抱着我摔到树上吗?万一那下面没树呢,你怎么办?”
白行心情似乎很好,他闭着眼,呼吸清新的空气,说:“那么就死前抱一下。”
“什么?”
“树枝长到了路面以上,下面肯定有大树,我不会估算错误。”
安夜嘀咕一句:“你还真是自信啊。总之,这次死里逃生,我们都很幸运,我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还活不到现在。”
“我说了,要对你负责,所以这是该做的。”
“那么,白大编辑,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白行睁开眼,他看了一眼安夜,突然笑开了,如沐春风,他说:“也请你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