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他的丫鬟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得厢房,将青花瓷小碗放在桌上,就想扶宋承望坐起来,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一看——
“老爷!!!”
宋承望直挺挺躺在床上。-- WWW.ZHUAJI.ORG--双眼大睁,好像发臭的死鱼一般,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死不瞑目的气息。那丫鬟岁数还小那里见过这等场面,她浑身瘫软跌坐在地,磨蹭着往后退。同时还尖叫出来。
“快来人!快来人啊!老爷死了!”
她没去考虑这么说是否恰当,她已不能思考。
一切都是惊惶之下的本能反应。
叫得那么卖力。在院门外争执的两位第一时间听到了,宋春丽愣神的功夫,曾氏已经急急忙忙进去,迈过门槛之后她就看见跌坐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小丫鬟,曾氏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
她将步子放得很慢,紧抿着唇,表情严肃。十来步的距离竟然走了好一会,看着夫君骇人的死状,曾氏轻轻叹了口气。
“俞太医都说了,稳住情绪照着方子喝药还能再活半个月的,怎么就……”她转头看向瘫在地上抖个不停的小丫鬟,“你来说。老爷怎么去的?”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她一抬头就对上曾氏略显晦暗的眼神,顿时吓得连说话也不清楚。
“奴婢,奴婢进来的时候老爷他……他就已经没气了,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夫人明察秋毫莫牵连无辜!”
曾氏冷笑一声:“我和大姑就在院门口,出事的当下只有你一个人在屋里头,还想狡辩不成?老爷死都没闭上眼,不是被奸人所害还有何种可能?”
“不知道,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她神情恍惚。嘴里反复念着那几句,那怂样也不像是凶手。事实上,太太压根就没有追查真相的想法,这样咄咄逼人完全是做戏,毕竟还有个宋春丽在附近盯着。
陆陆续续有人听到动静赶过来,他们远远瞧见宋承望横尸床上,心里难免慌乱,就连气息都不稳了。
“老爷怎么了?老爷!老爷!!!”
“奴才这就去拦轿子,俞太医刚走不远。”
……
“给我站住!”就有人想转身出去,却被太太和宋春丽同时叫住。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曾氏让步,由着大姑先说。
宋家姐弟感情虽然不错,听说宋承望必死,宋春丽舍弃了伤心和难过做好各种准备,她已经想好怎么撺掇母亲夺去弟妹手中的权力,结果一切都不按照她拟定好的剧本走,宋承望死得太突然。
要是由着这些人乱来难免会给她带来麻烦,宋春丽看着那个赶着要出门的家丁,说:“弟妹还没安排,你急吼吼的想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你勾结宋如玉害了命?”她没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就堵嘴绑人。那家丁一直在挣扎,他愤恨的盯着宋春丽,被裹脚布塞住的嘴里嗯嗯啊啊发出单调的声音。
这一连串的行动让曾氏觉得莫名其,她皱着眉头看向大姑,问:“他只是不相信老爷已经去了,想把俞太医请回来,怎么就成了犯人?这么简单粗暴就拍板定论实在说不过去。”
曾氏递了个眼神,让他们把人放了,不顾宋春丽的意思,吩咐说:“你们去给两个姐儿传信,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丧报就发给平日里和老爷交好的那些,还有乡里的亲戚,王喜你亲自跑一趟请道士来摆案做法,还有……给曾家递个口信,咱们的根不在雍京城,只这几个人办不了丧事,让我娘安排些人手过来,最好要有经验的。”
宋春丽却冷哼一声:“依我看应该先报官,把那个心怀不轨谋害生父的小贱人抓起来,就这么放过她让阿弟白白死了我绝不答应!”
太太很为难。
“若是报官尸身就得让衙门的人抬去,如今正是三伏天,拖上几天那还像话?”
“那就这么放过她?”
“不如先设灵堂,办法再慢慢想。”
“弟妹别说这种惹人怀疑的话,若是让人觉得你是在包庇宋如玉,那就不好办了。”
曾氏还不知道宋春丽的想法?她懒得再伪装,冷声问:“那你来想个两全的办法?”
“我不行!可是有人行啊!东福客栈那位号称有通天本事还断不了这样的小案?”说到这里,宋春丽停顿片刻,笑了笑,“弟妹不愿把事情闹大的心情可以体谅,你就是太善良,既然这样我就让一步,先不报官,去个人把宋如意找来。”
就有人不屑了。
宋如意是什么来头?你又是谁?
一没钱二没势,凭什么给你做白工?
当然这只是私底下的想法,谁也不敢说出来,宋承望一死天就要变了,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随便得罪人,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两位谁能笑到最后。
既然已经达成协议,丫鬟奴才也不耽搁,立刻就行动起来,他低着头匆匆往外走,离开老远之后才敢松一口气。
“你们说姑太太是个啥意思?老爷活着的时候她要查案,人都死了还是这样……”
“她等不及给太太扣屎盆子,不就是想夺权?”
“这也不对啊,老太太再怎么拎不清也该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她拿了地契家财府上姓都要改,真走到那一步,百年之后还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老爷这点事让老太太晕过去多少回,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她耳朵里,不伤心死也要发疯,走到那一步她管得了什么?”
“有道理!难道这就是姑太太的算计?”
“咱们就是随便说说,甭管谁翻身当了主子,咱们做奴才的不外乎那几种下场,急也没用,等着看吧。”
“也是……伺候谁不是一样,还有什么可操心?”
想通这点,他们就不着急,只等着看热闹。姑太太认定老爷的死是大姑娘宋如玉害的,夫人却是息事宁人的态度,翻脸是迟早的。
宋家人刚刚出门,如意已经得到丧报,消息是秦王战天钦带来的,他带着侍从回到客栈,让掌柜的上酸梅汤,这才使唤人上楼去叫门。如意被他吵得不行,拾掇一番就下了楼,看见战天钦的同时,她皱起眉。
她这个样子,秦王就不懂了。若是已经看穿一切,那应该高兴才对,皱什么眉?难道说这女人已经开始演戏了?
战天钦想了想,问:“我有什么不对?”
“呵,你还敢问?”
“让你多吃肉少行房第一是补身体第二是补阳气,你这是上了几个妓院点了多少姑娘?沾上如此多阴气,这些天的努力全白费了。”
阴气?
话题扯得有点远啊。
战天钦无辜的说:“你都那么说了我还敢去妓院?这大概是在宋家沾上的,我刚从那边过来。”
宋如意的表情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凝重。
“只是这样不应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战天钦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我过来就是给你传话的,宋承望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
如意还没说什么,客栈里头就是一片叫好声。
“早说了做那么多坏事要遭报应,他还执迷不悟,这不就来了?”
“善恶终有报,善恶终有报啊!”
“照我的意思,活到他那个份上还不如一死了之,希望下辈子别再为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战天钦没立场说什么,倒是如意,她招呼大家消停下来,“怎么说都是我生父,死者为大,还请大家给个面子。”
她都开口了,面子当然是要给的,还是有人坚定不移的给她抱不平。
“他活着的时候坑你那么多回,好不容易死了,以后不用再遭罪,为那种没德没品的家伙低声下气求人,不值得。”
“依我看,宋家的马上又要过来,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要麻烦别人,真是厚颜无耻。”
耻字落地,宋家奴才就气喘吁吁冲进来,看见如意那一刻,他哭号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走了!小姐您快回去吧,府里乱成一团,就等您主持大局。”
如意点了点头,“父亲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必须到场,你且等等,容我上去换身衣裳。”好在她从来只穿色调单一的衣裳,要么就彻彻底底的红,要么就跟奔丧似的白,如意换了身最素净的,上了等在外头的马车,一路往宋府去。
这是易姓之后头一次回到那地方。
恩恩怨怨今日了,不走一趟怎么好。
她到了以后直奔停尸的厢房而去,对着尸体磕了三个头,又念了几遍经书,这才退到院子里,太太和大姑就候在那里。见她出来,宋春丽就发问了:“你父亲是被哪个贼人所害,可看清楚了?”
“……查案不是我的本职,比起这个,父亲让我转告夫人,照看好老太太,别让她受刺激,还有,府上的事暂时托付给您来管,以后传给文哥儿,别败了。”
曾氏答应得十分响亮,她抹了抹眼泪,说:“老爷安心去吧,妾身一定把家业照看好,绝不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奸人得逞!”
宋春丽就不乐意了。
“怎么侄女儿还能看见鬼魂?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如意没说半句废话,从怀里拿出那把名家收藏的锋锐匕首,在左手食指尖一划,以自身的鲜血为媒,她结了个特殊的手印,让院子里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风骤起,天色突然就暗下来,那种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分明是大热天,院子里所有人却感觉到阴冷。停尸的房门口出现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勉强能看出宋承望的形,看到他的同时所有人往后大退一步。布土台血。
“这……这是老爷?”
那个影子也意识到这些人能看见他,就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吼道:“保护宋家!你要好好保护宋家!!!”
也是执念,只剩下一魂还会交代事情,宋春丽已经软了腿,曾氏心里也有些沐,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老爷放心,我省得。”
她话音刚落,那片黑影就被撕扯碎成无数片然后烟消云散。
宋承望是真的死了,彻彻底底的,没有来生。
如意左手又划了几道,一切又回到原样,红墙绿瓦蓝天白云。
“看得可清楚可明白?我有没有骗人?”
宋春丽半晌没回过神,许久之后才呸了一声,“那鬼影子会是我弟?你骗谁呢?随便捣鼓两下就想糊弄我?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如意看了曾氏一眼,退到旁边不再说什么,宋春丽捕捉到这个细节,又咋呼起来:“好啊,你们竟敢联手糊弄我,弟妹以为请来一个外姓人就能为所欲为了?也不问问母亲答不答应!”她是被激出火了,迫不及待想找个足以震慑曾氏的靠山,转身就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大姐等等!你别把老爷的事告诉母亲,她老人家恐怕受不住。”
宋春丽冷笑一声,“母亲早几天就知道老弟活不长了,她没那么脆弱,这种时候没个主心骨怎么行,那些自以为是的东西不知道会干出什么糊涂事。”
宋春丽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好醒了,她还不知道儿子已经断气,就问俞太医还说了什么。~
“这个不重要。”
话一出口,宋春丽就挨了打,老太太抬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她脸上。
“胡说什么!”
和曾氏不对付在意料之中,宋春丽怎么也没想到亲娘会动手打她,就因为一句话,她站到一边,嘲讽的笑了,“母亲昏迷那会儿阿弟就已经去了,太医说了什么还有必要记住?”
老太太盯着她,问:“你说……我儿死了?”
宋春丽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就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老太太却闭上眼睛往后面倒去。宋春丽方寸大乱,她伸手一探,亲娘已经断气。
一个时辰之内,母子二人前后脚归西。能够达成这个创举,宋春丽功不可没。不是她非要和太太争执,宋承望就不会听到那些话;不是她急着找靠山,老太太也不会走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