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聪明?懂得多?
这些的确都是如意的真实写照,不过……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所有人里头,容家兄妹最淡定,他们都是实话实说的人。没觉得哪里不对,过来喝早茶的客人全没忍住噗噗噗噗喷出来,里头还夹杂着咳嗽以及捶桌子的声音。
“尼玛就和坊间传言一模一样,这大妹子一开口就气死个人。”
“别乱攀关系好吗?谁是你大妹子……客气点,叫如意小姐。再不济神算也行。人家是句句实话从不妄言,承受能力不好喜欢听那些马屁话就别往跟前凑啊。”
“就是这个理!真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娘?好吃好喝供着一句重话不能说还要随时准备收拾烂摊子?别天真了。”
……
一群爷们聒噪半天。终于有人看不惯站了出来。
“都闭嘴吧,听如意小姐说。”
的确。
还没入正题,他们怎么就吵起来了,不如先看戏,有话回头再说,别把礼部尚书府的姨娘吓跑了,日子过得太无聊,总需要各种八卦与爆料。布豆团弟。
客栈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各种窃窃私语声,喝酒的喝酒,吃茶的吃茶,好像一切正常,其实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如意那边的动静。
开口的是韩氏。
她以为聊人生的时机到了,就说:“雍京城都传遍了。你说我女儿与人私定终身,逼她嫁人就去死……”
她特别压低声音补充道:“还说她失贞。”
如意先是愣了愣,然后很不客气的笑了。
“你既然找到这里来,想必多少知道我的情况,我虽不轻易说实话。但也从不说谎,做过的事绝不会否认,不过很可惜,你这些指控都是莫须有的。”
韩氏心里烦躁得很,她觉得自己就像跳梁小丑一样被人耍着玩,对方气定神闲的看他笑话。“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你没说过那种话,怎么会传出如此难听的谣言?难道说整个雍京城的人都在栽赃你不成?”
如意还是笑。
“人怕出名猪怕壮,站得太高总是会遭人妒忌的,当然不排除污蔑的可能性,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我没说过她任何是非。”
呵,怎么可能相信。
即便韩氏心里明白,自家女儿和这位鼎鼎大名的如意小姐没有过节,除了在各种宴会上远远见过之外连话也没说过,平白无故怎么可能害她……不过,她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你有什么证据说不是你?”
“没有证据,我有证人,当日客栈里所有客人都是我的证人,不如让掌柜的重复一遍我当时说了哪些话?”
韩氏的目的不在这里,她咬牙问:“若不是你,那又是谁?谁那样狠心毁我女儿一生?”
她以为如意会用牛逼哄哄的算命技术揪出幕后黑手,可惜,她算盘打错了。如意端着茶碗吹了吹,喝下两口以后才回答说:“这个关我何事?作为谣言事件的受害者,不喊冤叫屈已经对得起人了,还有义务帮你揪出幕后黑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茶客都在心里复议,却没说出来,他们生怕就这么把韩氏逼走了。
拜托,一定要接着说。
你倒是说!!!
想是听到了众人心中的呼唤,韩氏开口了:“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做点好事?”
“当然是因为普度众生是佛门的偈语,与我道教无关。世间没那么多无私奉献的好人,你想达成心愿不付出代价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交易嘛……要公平。”
韩氏看着如意,半晌问:“怎么才算公平?”
“明码标价,驱邪一万两,救命五万两,查明真相还她清白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那不就是白银一百万?
韩氏要是有这钱,干啥不行非得烧到她这里?
她喉咙一甜,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说:“分明是举手之劳,为何要那么多?”
“……这么轻松你大可以找别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那为什么查个真相比救命还多?”
“因为名节比命更重要,毕竟是关系到全家的。”
“……”
如意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动静,才问:“想好没有?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一句话的事。”
韩氏涨红了脸,回答说:“我没那么多。”
后面省略了一个钱,如意听懂了,她偏着头想了想,说:“最少八万,先给金子,再做事。”
瞧她那样就不是善心人,得……这趟是白走了,谈不成,韩氏啥也没说起身离开,如意没去挽留,她一点也不着急,悠哉哉喝着茶。
倒是容律,旁听了半天,终于道出心中疑惑:“十万两黄金,她当然给不出。”意思是开价太高,完全就是变相拒绝,既然不想插手直说便可,何必废话半天?
如意摇了摇头。
“师兄叮嘱过我两点,首先,不该咱们管的事不要插手,抢别人饭碗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其次,干咱们这样的就要见人开人价见鬼开鬼价,以那位小姐的出身和本事,十万不算多,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容律没说什么,茶客们全在点头。
韩氏打着尽力解释若解释不了就用时间来衬垫谣言的想法……十万金她就算有也不会出,名声已经坏了,再严重就是那样,何必为了已成定局的事破费那么多。
她错误估计了形势,让后果严重到无法收拾。
那天以后,谣言越演越烈,甚至还出了新版本,抨击的对象从她女儿变成了礼部尚书府所有人。作为位高权重的文臣,管着科举考试等等,礼部尚书那一家子应该给天下人做个表率,可是……他非但没做到,还成了反面教材。正室手段不够,侧室言行不端,女儿待字闺中就清白不保,还当什么官,回去把后院打理好先……
影响这么大,御史台能没有动作?
御史中丞吴用没有出手,他手下两名悍将说古论今引各种圣人之言将礼部尚书喷了个狗血淋头,遭女儿牵连的倒霉尚书就被青帝勒令停职留薪,回去整顿家务了。
在圣旨的催发之下,情况已经严重到无法控制,摆在礼部尚书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彻底为女儿洗白,这个说起来简单,又谈何容易。
礼部尚书琢磨了一路,回去就找自家夫人谈话,后院的事还得女人来管,他一个大老爷们插手像什么话?谈话是围绕为庶女证明进行的,礼部尚书表达了两点指导意见:
第一,无论真相是什么,想尽一切办法把舆论压下来,实在不行就找替罪羔羊拖别人下水;
第二,让那个不安分的蠢货去佛堂诵经祈福,别再生事端。
至于别的,就不是妇道人家能管的。
被训了一顿之后,太太就把韩氏找来,将老爷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听,还额外加了威胁的部分,说什么,她女儿惹出来的事她最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丢人现眼的东西不配留在尚书府。
韩氏刚切换到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就遭遇这种突发状况,“外头那些传言原本就是污蔑之词,不去管它就好,谣言总会平息,咱们越是着急不就显得越心虚?”
太太就冷笑出来。
“你能想到的本夫人想不到?老爷想不到?走这趟不是来和你商量,而是命令,给你三天时间想办法,最好别让我失望。”
正房夫人的地位是小妾无论如何也不敢挑衅的,她可以不经过老爷把那些个狐狸精发卖出去……只要不怕撕破脸。
韩氏很为难:“不是我乱来,只是,您也知道谣言传得很凶,整个雍京城可说没人不知晓……根本没法子去追根溯源。”
“总有别的办法不是?”
“有是有,不过,代价未免太大。”
太太还挺意外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出办法,就点点头让她说。韩氏这才把那段遭遇添油加醋说出来。她很聪明的将自己摘了出去,就说是一片慈母心作祟所以才会贸然行动,说了许多感人肺腑的话结果却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对方根本没有诚意,开口就要了十万两。
还当是什么大事,“只要能解决问题,区区十万两,我们刘家还是付得起的。”
听太太那么说韩氏才意识到自己漏了重点。
她干笑一声:“是黄金。”
……
……
太太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她转身就走,到门边停住脚步,重复说:“篓子是你女儿捅的,你最好能快点解决,别让全家被拖累……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不能给出让本夫人满意的说法,那就走着瞧。”
能在官宦世家坐稳正室之位的没一个简单。
要么心机重,要么来头大。
礼部尚书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韩氏不主动点迎上去,她有的是法子让那对母女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好歹是相互算计了十五年的老对手,相互之间是很了解的,韩氏没敢再说什么,她目送夫人离开,稍微琢磨过后就去女儿的院子。
她连威逼带利诱,费了很大功夫才让闺女妥协,本以为只要能快些把她嫁出去,尚书府就不会继续遭非议,毕竟,起源就是她的感情问题……盘算得不错,进行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且不说当事人藏在心中的别样想法,只说和尚书府议亲的那一家子,他们没落魄到要出卖儿子的地步,卿既无意那就罢了。
这种媳妇儿娶回家简直要让列祖列宗蒙羞。
刘家想重谈亲事,却惨遭拒绝,换了平时他们根本不可能买账,铁定要翻脸,就现在这个局面,将自个家中身败名裂的庶女强塞给别人这种事他们怎么做得来?
韩氏再次想到了如意,她二顾客栈,希望对方能可怜可怜她,少收点银子帮忙把麻烦解决了。
或者澄清谣言,揪出隐藏在幕后的搅屎棍。
或者让女儿不遭夫家嫌弃,顺利出嫁。
如意直接没下楼,就让掌柜的问她有多少诚意……诚意不就是银子?韩氏涨红了脸半天没憋出话,她一咬牙噗通跪下准备磕头,就听到有个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那是个女人,头戴斗笠不算年轻的女人。
她一边放下筷子,一边说:“听说有道门高人在这里,我才下山走这一趟,没想到竟然是个追名逐利贪财好色之辈,敢堕祖师爷声名,贫道就来会一会你。”
那是个一身黑的中年道姑,看着很有些本事,她左手拿起招魂幡右手拿起桃木剑,转身就要上楼,楼梯爬了一半就听见头上有人说话。
那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清清冷冷好像冰雪初融。
那道姑抬头一看,就见着一张极艳的脸,很年轻,冷淡之中带了点玩味,她应了一声就顺着扶梯往下走,停在道姑跟前。
“你修你的慈悲道,我修我的心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还有……追名逐利贪财好色这四点里头不才只占其一,实在愧不敢当。举头三尺有神明,慎重一点行不行,别给人扣污帽子,当心祖师爷不原谅你。”
“……你!!!”
“漠视人命还有理了?根本就是牙尖嘴利!”
如意笑了出来,十分讽刺的。
“自己种下恶因就要品尝苦果,若是东加长西家短都要我插手管的话,大材小用不说,做坏事得不到惩罚,天下还不乱套?就算维持现状,她女儿不过是让人说几句闲话,又不致命,我为何一定要出手?”
道姑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名节比命还重要,你不帮她就是残害生灵,再说,她都给你跪下了,闭门不见简直岂有此理。”
如意笑得肚子疼。
“随便什么人给你跪下你就答应他一切要求?让你去死你应不应?名节是她自个儿败坏的,关我屁事,活不下去了就去死呗,比起养个废物浪费米粮,死了还能为天下苍生做点贡献,她那些开销能养活多少人?”
如果可以,道姑很想喷她一脸。
说得这么好听你怎么不去死?
这又有违道义。
她最终败在如意手上,说不过,那就动真格的,中年道姑直接祭出桃木剑:“那我们就斗一斗法,你要是没真本事,就别以道门弟子自居,祖师爷要不起你这样的门生。”
看起来很有气势,不过就是花架子而已。
如意没答应也没拒绝,她将右手两指伸进怀里,夹出一张符纸,竖在身前,然后才说:“有这功夫,不如你去帮帮她,也让我见识见识道友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