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林木郁郁葱葱,锦簇的花卉点缀其间,分明是长江中游凛冬之际,理当万物凋敝,枯叶飘零,然而此地却生机盎然,不时竟有鸢鸟徘徊左近,飞旋而出,且冬夜下虫鸣声声。
很明显,几已万里冰封的温带地区,这个相当有局限性的地域里,却花木扶疏,春光明媚,这当然出自于生化改良的示范区,或可称之为跨地广袤的试验田。
白芒芒的月光犹如银河泻地,在丛林草木之间明灭穿梭,更给夜色蒙上了一张明晃晃的薄纱,一条雕饰以五谷图案的木桥扶栏旁,因那位身段窈窕的女子脚步匆促,惊起了桥梁下的几只宿鸟,扑籁籁几声响,反而把女子吓了一跳。
女子甚是年轻,面色既凝重又平添惶惑,精致的五官,其丽质天生处,姣好的容颜,明亮的眼睛掩映着桥下的泊泊溪流,在月色下映出出深邃的波光,竟是一位容貌绝艳的女子。
数十步跨过纹理繁复而坚固的木桥,便来到林深处的一座高阔的木屋,遥遥传来呦五喝六的划拳声,再走近得几步,便能透过雕饰美观的格栏纱窗,看到那位难以割弃的熟悉面孔。
那是个面白无须的肥胖中年人,正对门端坐首席,围绕着大餐桌一圈的,是十来位汉子,间中亦有两位浓妆艳抹的中青年女子,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肥胖中年人,他正满脸通红,意态恣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其挥斥的动静,当然是以昔日东帝国的传统习惯,用筷子挥舞来去,搅得汤汁满桌飞溅,余者却毫无异色,未见丝毫嫌弃之态,反而谀词潮涌,巴结奉承唯恐不及。
年轻的绝色女子怔怔看着,终于返身回转,缓步走远。
中年人是绝色女子的父亲,四年多未曾见面,她也是初初得知消息,父亲被八抬大轿抬来此处,当成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被那群尸位素餐的议员群相敬重,当成衣食父母般保护起来,断断不能让此人受到任何残害,倘若有点儿损伤什么的,那可个个都难辞其咎!
如若昔日的魔道好友在此,哪怕就是曾觊觎她美色的野山梨,估计来到现实中,也认不出她的真实相貌,毕竟游戏时空面貌经过细部修整,早已形象迥异。
没错,这个年轻女子正是夜莺之舞,现实世界的郑文芳。
人族大变革已成事实,其演化脉络是急转直下的大趋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愤怒的抵制的叫嚣不满的,那些品质清正高洁的所谓有识之士,要么自尽以谢天下,要么遭到集中屠戮,再就剩下敢怒不敢言之辈,只能委曲求存,毕竟活下来,相比轻如鸿毛地死去,要有价值得多,也更符合人文情怀。
人文主义,说白了就是对人类的自我崇拜,生命权不可侵犯的神圣性,来自于人类对自身的高度认同感,极其强烈的人族同理心使然,这并非自我成神,而是对人类本身赋予神性。
而事到如今,这从属于人性的神性光环,被武装和暴力硬生生地剥夺掉,夜莺之舞看在眼里也是束手无策,跟一众游戏世界的好姐妹、闺蜜什么的,无不惶惑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夜莺之舞是钱猫、富贵妹、炎神等点名保护的对象,余者包括方白宇、乘风破浪、公孙无敌等一众昔日魔道明星,也称得上结识过的故旧交谊,甚至包括曾经圣域端的一些名人,也无不得到妥善安置,照拂有加,起码不至于活得过于辛苦,日常饮食用度是能保障的。
夜莺之舞的名字即被提及,那当然立刻受到高规格接待,也顺理成章地引起春怀楼的高度重视,这可不是凡人——当然她长得再漂亮,也就是普通人族一枚,但人跟人是不好这么比较的,毕竟神君曾垂涎她的美色,又做作又爱护的,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那绝对是大动春心了!
而且就因为肖凡觊觎她的美色,一度弄得大伙儿都很尴尬,以至于后期因刷佩饰赚大钱一事,夜莺之舞疏离出这个朋友圈,许久都未曾有过联络。
朋友之间的交情可以散淡若无,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但神君的意志是必要加入最优先级考量的,肖凡万一哪天忽然想起来,夜莺之舞这位人间绝色,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兄弟们居然都未加以妥善保护,势必怒意滔天,那可没地儿说理去!
夜莺之舞一向正义感爆棚,自命善良而颇富情商格调,对当前的人族乱象,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跟方白宇私下计议过多次,那也等于是一通接一通废话,于事无补都远远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野山梨这位普通玩家,战斗水平当然是不低的,但居然就能变成统领人族的最高意志,变成家家户户贡奉在墙角墙梁上的雕像,俗称信仰之源,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但屠戮族群,生灵涂炭,可不是笑话,这玩意是要来真格的!草菅人命,让整个人族群落给这股莫名其妙的信仰提供源力,那就是个既定事实!
方白宇有一天写了个文章,挂在论坛里,表述了痛心疾首的态度,洁身自爱的情操,言辞尚且温和而谨慎,远远称不上过分激烈,随后被后台管理封贴删除,紧接着,便收到了聂语晴的亲自提点,给他私人发了一段不可回复的系统消息。
大致意思也就是饭可以乱吃,话最好别乱说,否则对你不利,对你家人不利,也许你活得还不错,但最好别得意忘行云云。方白宇登时就哑火了,找到夜莺之舞一番嗟叹,忧愁满脸,只看这滔滔乱世,也不知道摩天的方舟所指,究竟要把人族带往如何不堪的领域。
而夜莺之舞也是有家人的,以往的亲戚眷属长期不来往,倒也无足轻重,调查摸底的手段极为彻底,终于把她的父亲给撬出来,但那段不堪入目的往事,就无从提及了。
夜莺之舞也是出于好奇,这段日子几乎都是待在游戏时空,非不得已根本不会退出游戏,于夜跑到同处一方寥阔人工园林的父亲居所,打算观察一下父亲的生态。
结果不出所料,她很愤懑。但夜莺之舞这点情商还在,左思右想下,忿忿不平下,总不好向钱猫提出要求,非得把父亲终身禁锢起来,否则,岂不显得不尽人情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