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八阿哥都到门前了。”香荷掩饰不住的失望,甚至伸手想去挑起帘子,可她还没摸到手,主子就在帘子后说,“多少人盯着你看呢,我已是一身恶名,你又何苦来做个孝子?被皇帝厌弃的人,你也该厌弃,这才是君臣之道。”
香荷的手哆嗦着,终究没敢去挑起帘子,秋未深,却感觉到身边的人一身寒气,她稍稍侧身来看八阿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上的神情,可眼眸里微弱的光芒,无不诉说着他的无奈和痛苦,生生母子,为何到了这般地步?
“额娘,请保重身体。”胤禩终于出声,他没有强求。
“八阿哥。”香荷热泪盈眶。
“你好好伺候娘娘。”胤禩吩咐,“香荷你也有年纪了,自己同样要小心,你若有什么事,额娘身边再没有人了。”
“是,可是八阿哥,您……”
香荷的话没说完,落寞的人已转身走开,周遭太黑暗,不消片刻就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捧着脸盆不知该怎么办,里头主子的声音又道:“你歇着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娘娘。”香荷哭着道,“八阿哥到底做错什么了?”
可是里头再无声音,香荷等了好久也没见回应,唯有抹了眼泪退下。
那一夜,营地里安然度过,隔天皇帝要观众皇子皇孙及宗室子弟赛马,年轻的福晋郡主小姐们也会凑个热闹,岚琪的帐子里,十三十四家的一大早就过来侍奉婆婆洗漱穿戴,等小宸儿姗姗来迟,岚琪已经穿戴齐整,环春打趣道:“到底咱们公主是做闺女的,福晋们可一早来了。”
小宸儿故意指着两位弟妹说:“不是我晚了,是你们太早,故意做给我看是不是?小心我在十三十四跟前告状。”
众人大笑,岚琪骂她就会欺负人,十三福晋则道:“若是平日我们也和皇姐一道过来了,这次四嫂可是亲自来托我们,要好好伺候额娘的,若是我们不尽心,倒是不给四嫂面子了。”
岚琪道:“你们四嫂不容易,盼着府里那位琳格格给王府添个小阿哥,就快足月了,她不放心把人家留在家里,你们替她做这些事,她都记在心里的。”
绿珠带人摆上早饭,她们略进一些,便等着外头来人传话,不知皇帝今日是怎么安排的。大半个时辰后,才刚刚有人送来消息,说是请娘娘福晋们一起到大帐前去,看看今日哪一位能得头名。
岚琪带着女儿和儿媳妇逶迤而来,各宫女眷都在了,她刚刚到佟贵妃身边,就有延禧宫的小宫女来请安,说她家娘娘身子不适,不来观赛。
宜妃在旁说风凉话:“知道身子不好,就别跟着出门。”
没有人理会宜妃的话,也没有人愿意谈起良妃,年长的都看透了,年轻的没那资格和胆量,也只有宜妃偶尔窜出来几声,倒还添几分生气。
气氛正有些尴尬,太监来禀告说诸位皇子前来行礼,皇子福晋们都纷纷起身等待,便见众阿哥穿着骑马装依序而来,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做娘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各自殷切地嘱咐他们骑马要小心。
弘明正坐在岚琪怀里,原本活泼好动缠着祖母要这个那个,忽然见父亲和叔伯们来,一下变得规矩老实,胤禵却还像模像样地上来拍拍儿子的脑袋说:“给我老实呆着,要是淘气不听话,回去结结实实揍你。”
小弘明把脸埋在祖母怀里,不敢看父亲,岚琪自然心疼孙子,责备胤禵:“自己还毛毛躁躁的,倒会训儿子,一会儿骑马稳当些,你就爱横冲直撞。”
母子说话时,岚琪原本是转过脸要去看胤禛和胤祥,不经意地发现不远处一束目光正看着自己,她几乎与那人四目相对,竟是八阿哥不知做什么,一个人站在那边,似乎一直都在看着岚琪这里的动静。她心里觉得奇怪,可再转过目光,八阿哥已经走开了。
之后再叮嘱胤禛和胤祥几句,便催他们赶紧离去,众阿哥陆陆续续都走了,荣妃对岚琪感慨道:“那会儿大阿哥还没有弘明大,太皇太后终日带在身边,我们也是来这里陪皇上行猎,惠妃说,盼着大阿哥将来长大,能和皇上一道骑马打猎,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却物是人非。”
岚琪怕弘明听着大人的话心里犯嘀咕,回头不清不楚地传出去,儿子们听了不知怎么想,便让环春领着去找其他孩子玩,自己把被孙子蹭乱了的衣衫理一理,满不在乎地说:“姐姐在,我也在,皇上安康儿孙满堂,何来的物是人非?”
荣妃眼神微颤,但旋即便笑:“说得好。”
此时场下号角长鸣,皇帝走上前,众妃嫔及宗室女眷皆起身行礼。皇帝站在高处,阿哥和宗室子弟们整齐地站列在底下,他们身后有侍卫牵着马,见皇帝上前,纷纷单膝跪地山呼万岁。
玄烨抬手,梁总管捧上黄绸铺垫的漆盘,金灿灿的绸缎上卧着一把炫目的匕首,皇帝朗声道:“得了头名的,朕赐御用短刀。末名的,就去上驷院,给朕养半年的马。”
笑声骤起,底下兄弟们不知说什么,十七阿哥嚷嚷着:“我才不会是末名。”又是惹来一阵笑声。
玄烨轻咳一声,周遭顿时静下来,便有人来请皇帝发号施令,而场下众人纷纷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跨马而上,马蹄声此起彼伏,慢慢都走到了起跑之处。
女眷们不由自主地超前走了两步,勤贵人因听见儿子在底下嚷嚷,伸出脑袋看了看,荣妃正好与岚琪道:“十七阿哥不小了,勤贵人心里一直很忐忑,终归是我们来为她做主的。”
岚琪颔首笑道:“十七阿哥聪明懂事,万岁爷一直说要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我心里有一个人,就是怕勤贵人不乐意。”
她们正说着话,皇帝突然发号施令,但听马蹄声震天响,把荣妃和岚琪都惊了一跳,那边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像小姑娘似的激动着,岚琪眯着眼睛在尘土里寻找儿子们,果然是胤禵胤祥冲在了最前头。
赛马要跑到前方的树林里,拿到挂在某棵树上的令牌再跑回来交给皇帝才算赢,跑得快是好,可进了林子能不能找到,就要看运气,便会有宜妃不高兴地说:“万岁爷就爱找事儿,这下子兄弟几个一道发现令牌,难道要打起来互相抢吗?”
这话没轻没重,说得却是事实,连岚琪都提起了心,生怕林子里出点什么事。而宜妃喋喋不休,等众人归座后,又酸溜溜地说:“德妃娘娘那儿,还不是早就知道东西挂在哪棵树上,四阿哥十四阿哥不会走冤枉路,就我们那几位阿哥,傻乎乎地满世界转悠?”
见宜妃明着挑衅德妃,其他人连劝也不知如何开口,可这里不止是皇帝的女人,还有宗亲和大臣家的女眷,宜妃口无遮拦,她们听去就是笑话。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荣妃也别过脸避开这事儿,岚琪却端着茶碗笑悠悠道:“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可是胤祺告诉你的,那孩子真是实心眼儿,我叫他别说的呢。你放心,他们打不起来,不就是哄万岁爷高兴么,自家兄弟,有什么可争的?难道一把匕首,他们还没见过?”
忙有人附和岚琪的话,几句玩笑把尴尬掩饰过去,宜妃没占上风,正满脑子想着如何再对付岚琪,忽然底下一阵笑声,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十七阿哥骑着马从林子里钻出来了,在外头呆呆地打转几圈,又一头扎进林子里去。勤贵人脸都红了,旁人都在说:“十七阿哥是迷路了吧,怎么原路返回了。”
勤贵人脸皮薄,笑也不是,也不知该说什么,岚琪和荣妃对视一眼,便把她叫到身边去说话了。
林子里,众人进来后,大部队就散开了,皇帝不可能在近处放令牌,令牌都挂在林子深处,宗室子弟和大臣家的公子哥儿,是不敢跟阿哥们争的,看他们各自往那边走,才纷纷散开。
而他们便是得了令牌,也不会头一个冲出去,总要等等看外头的动静,不早不晚地跑回去就好。
十七阿哥迷路原路返回后,再次钻进来,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四处看看,找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就往林子深处去,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十三阿哥在前头,一时激动策马上前,喊着:“十三哥。”
可胤祥却转身示意他别出声,胤祥翻身下马,让十七阿哥也下马,弟弟有些紧张,轻声问:“十三阿哥,遇到熊了吗?”
此刻他们所在的层层树木之后,两匹马交汇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的树枝上,用红绸带挂了一块令牌,令牌只有一块,握着它的手却有两只,胤禛和胤禩,大概这辈子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争一样东西,但很显然,是胤禛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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