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不屑地打量他,舜安颜看起来面色红润,似乎比之前一次见还胖了些,想想他在宫门外被九阿哥、十阿哥殴打,堂堂孝懿皇后的侄儿,皇帝曾经的女婿,经历了如此耻辱的事,怎么他反而看起来更精神了。
“九阿哥、十阿哥一直在八阿哥面前说您的不是,至少他们的话,是绝不能信的。”舜安颜说这些,都在皇帝的指示下,至于十四阿哥听不听,怎么听,便与他不相干。
可这些事,胤禵心里都明白,从前若说是和八阿哥亲近才会多往来,这些年早就变了味道,他对八阿哥不过是互相利用,当年在裕亲王府院子外听到的那些话,就足以让他划分清楚利益关系,他心里,四哥和其他兄弟一直是不同的存在,只是连额娘都不理解他到底怎么想的,时间久了,他也懒得再解释了。
这会子舜安颜莫名其妙说些奇怪的话,而又是胤禵本就知道的,他不免心生厌烦,鄙夷地说:“你这种人的话,可信?你能把八哥骗得团团转,也就能来诓我,什么九阿哥、十阿哥的,他们打了你羞辱你,你还能说出好话?”
舜安颜不言语,胤禵走上前,却是道:“我也不知你来这里做什么,若是一辈子不回京城,倒也好。你好歹曾经是我姐夫,我姐姐虽没了,可她活着的时候心里最有你,便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可你最好放聪明些,别再蹚浑水,我们皇阿哥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臣子瞎掺和什么?”
舜安颜垂首不语,但前头有太监赶来,说皇上寻十四爷去说话,胤禵不敢再耽搁,转身走了几步,可有驻足说:“别再让我看见你了。”
等胤禵走远,他才舒口气,往来的方向去,不远处隐匿的地方,一袭寻常妇人装扮的温宪正躲在那里看,见了丈夫便道:“我这弟弟,还是小时候的脾气,他说那些话不怎么好听,可你仔细想想,也是为你好不是?”
舜安颜笑:“我没什么的,这些年听过不少羞辱讥讽的话,十四阿哥这些,真不算什么。”
温宪轻轻扬眉,不服气地问:“怎么,让你受委屈,是我的错?”
舜安颜却示意她小声些,赶紧离开这里才是,一面哄着温宪说:“不是说好了,都算我的错?”
两口子完成了皇帝的差事,乐呵呵地离了行宫,温宪心中知道父亲对未来的安排,眼下再乱再混沌,她也不会轻易插手什么,更何况她是“死”了的人,再不好好享受安逸的人生,辜负的人就太多了。
但这些话,舜安颜是为皇帝办差,可胤禵面上不厌烦,心里实则是在意的,他本就知道这些事,舜安颜再提一提,可见八阿哥那些人,真真不能信。他到了父亲面前,玄烨与他说几件正经事,之后等着找话题提起舜安颜,没想到儿子却先说了,问他:“皇阿玛,您把舜安颜带来承德了?”
玄烨故作不在意,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
胤禵皱了眉头说:“那种人……算了。”他停了停,可又想这是在父亲面前,不能说一半留一半,再继续道,“那种人,您何必再管他,只怕兄弟们若知道您这么照顾他,会觉得做儿子的还不如一个外人。”
玄烨略恼,冷声道:“他是皇后的亲侄子,也是你嫡亲皇祖母的侄孙子,朕的身上还留着一半佟家的血,舜安颜怎么就成了外人了?”
胤禵有些慌张,如果真要这么算,他身体里也有佟家的血液呢。
玄烨轻咳了一声,责备道:“你和大臣们,和其他兄弟们说话,也这么直来直去?”
胤禵摇头,又点头,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玄烨却道:“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你这些日子急于做成的事,是一些老臣几年心血都未必成的事,好大喜功,难成大器。”
“皇阿玛。”胤禵禁不住几句话,立刻露出倔强的脾气,但到底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敢直接顶撞,忍了一忍,才气势弱了一大半地说,“儿子用心做事,可没半点含糊。成不成大器,还不是您一句话,我摸着自己的良心,问心无愧便是了。”
玄烨笃然看着儿子,看他的眉目,看他的身形,看他言语时眼神的变化,等儿子不再出声了,他才平静地说:“家国天下的事,哪一件不要耗费三年五载?阿玛如今还精神,往后一样样教你,就看你吃不吃的起苦。”
胤禵眼神放光,这次皇阿玛无端端地把他一个人叫来承德,他就一路忐忑到底是做什么,眼下这句话,直叫他心潮澎湃,皇阿玛这是在许诺什么吗?皇阿玛是要教他指点江山的本事吗?皇阿玛,是选定他了吗?
“能吃苦,皇阿玛,那两年我在木兰围场晒得炭一样黑,我还不能吃苦?”胤禵意气风发、声如洪钟,竟屈膝道,“还求皇阿玛,多多栽培。”
玄烨微微笑,眼中是笑看风云的气度,淡然道:“回了京城,自然有差事交代你。”
胤禵吃了定心丸,浑身都是使不出的劲儿,可他高兴了半天后,回到自己的住处,突然发现这股子兴奋,竟无人可以诉说。对妻子?别把她们吓着才是,回头说漏嘴,节外生枝。对兄弟?八阿哥他们根本不能说,四哥呢?难道四哥能心甘情愿地嘱咐自己?对额娘?
胤禵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他总觉得额娘偏心哥哥,指不定告诉额娘,额娘要给他分析一番道理,劝他别多想别妄想,一盆冷水还没浇下来,他已经觉得凉飕飕了。
到头来,胤禵自己在承德,慢慢把这股劲消化了,夜深人静时心里的落寞滋味,真真难以言喻,他甚至想,难道这就是郡王称孤道寡,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皇帝,入秋后终于打道回府,在承德度过一整个夏天,又病了一场,回来后就预备直接到畅春园住,宫里的娘娘们去不去伺候尚无定论,这日到京城时,岚琪几人也没打点准备接驾,只知道玄烨去畅春园了,过几天等他的消息,自己再看去不去。
午后本歪着看话本子,等园子里送来皇帝平安到达的消息,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等感觉到身上被盖了什么睁开眼时,却见玄烨在身边。岚琪微微一笑,自以为在梦中,闭上眼睛又睡了。但又有人从她手里把书抽走,她在睁开眼,还是玄烨。心中一个激灵醒来,看清眼前的人,诧异地问:“回来了?”
玄烨翻着她看的东西,颇有些兴趣,转身就往她身边挨着坐下,不答反问:“新得的?”
岚琪扶了扶发髻,见玄烨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子,便拿帕子轻轻擦拭,摸到脖子里时,发现领口肩膀都松了些,心疼地说:“一个夏天,瘦了不少。”
两人贴得很近,玄烨的笑意却映在岚琪眼中,他道:“想你想的。”
岚琪轻轻推了把,起身到外头问话,知道皇帝是改主意回紫禁城了,预备过了中秋再去畅春园,又吩咐了茶点,再回来时,玄烨竟看了好几页书,她笑道:“胤禛给我寻来的,都很有趣呢,可惜不大雅,不然宫里叫了戏班子,一定比看本子热闹。”
玄烨道:“什么大雅大俗,看戏不过是取乐,中秋就点这出,让皇额娘也图个新鲜热闹。”
两人分别数月,却似天天在一起似的,岚琪伺候他更衣,他任凭摆布,却抓着本子不放,一口气就看完了,还对岚琪说:“也不知你儿子自己有没有看过,若是他费心挑的,朕倒要赏他了,难得有这份心。”
“儿子们都孝顺,各有各的门道。”岚琪倒不以为意,想问十四的事,可见玄烨兴致好,还是作罢了。
之后说起太后明年七十大寿,岚琪问皇帝怎么个意思,玄烨矛盾地说:“自然不能不敬太后,这两年多事,皇家热闹一番也好。只是你身子不如从前,操办这么大的事,我怕累着你。先问问皇额娘,她也未必肯铺张,眼下不着急。”
岚琪笑道:“和嫔妹妹们都能干了,好些事交给她们就是,儿媳妇们也都长大了,我如今反比从前轻松些。”
听见儿媳妇,玄烨想起年家那个女儿,问道:“胤禛屋子里的新人,可还好?”
岚琪微微摇头:“就是个小孩子,我一心以为皇阿玛会叮嘱年遐龄好好调教的,没想到是这个模样。不论是从毓溪口中,还是青莲口中,听着都是孩子气,不知过几年会不会好,至于开枝散叶,这就强求不得了。”
玄烨点头:“这样才好,心思简单,才不会和家里纠缠不清,年遐龄和年羹尧都不是省油的灯,年羹尧更是比他父亲还强,你等着看便是了。”
两人正好好说着话,绿珠从门前过来,笑得很尴尬地说:“宜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来给皇上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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