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九月初十,温皙已经出了月子了,但因着孝庄半死不活,也只能暂时延后了。连松儿和竹儿的婚期也不得不再有所拖延。
康熙来了,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只抚着自己沉痛的额头,良久道:“皇玛嬷的病来势汹涌!”康熙和孝庄纵然之前闹得祖孙失合,但是这些年来的情分,孝庄将康熙自幼养大的情分终究是非比寻常!
温皙亦是沉默许久,手里的紫檀佛珠慢慢地捻着,上头凸雕祥云纹路光滑而流畅,忽的问道:“莫非真的是福寿膏有问题?”
康熙食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丹凤眸子凝视着紫檀木卷草云纹小桌案上那茶盏中起起伏伏的君山银针,沉声道:“孙文成素来忠心——不过,许是朕看错了也未可知!”说着,他的眼中不由地浮现出一缕杀机,心头杀意更盛:福寿膏此物原是孙文成进献给他的,还在密折中大力推荐!他、是何居心?!想到此处,康熙的拳头不由地握紧了,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像皇玛嬷一样,也要命不久矣了!
康熙随即抬眼看了看温皙,收敛了眼中的杀意,语气下意识地放得舒缓了些道:“幸好你没用。”
温皙一时间看不透康熙话中是否别有深意,康熙素来多疑,未必没有丝毫疑心她,便低低地道:“臣妾当时也只是看那东西不怎么好看,闻起来味道还怪怪的。臣妾又怀着身子,才不敢乱用的。后来德妃向臣妾竭力推荐此物,言说能添福添寿,臣妾才想着转献给了太皇太后。”稍稍解释了一下,然后将祸水引向乌雅氏。
“德妃”康熙嘴里慢慢地念着。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温皙晓得,康熙已经怀疑德妃了,且温皙之前说过乌雅氏族人在南方开了不少福寿堂,一查便可核实。乌雅氏已经走入了死局中,温皙知道一旦康熙查清楚了福寿膏的危害,她的命也到头了。只是乌雅氏进来过分安静。叫温皙很不放心。只是这一局,于她而言已经是死局,她不可能再度逃出生天!且现在她残损苍老的容颜也不足以勾起康熙的怜惜了。
温皙点头,语气平和道:“是啊,不过臣妾也曾看见德妃服食过此物,想必也是觉得此物有效才推荐给臣妾的吧。”又转而疑惑道:“不知太医对福寿膏检查得如何了?是否真的有害?”
康熙眼中带着深沉的愤怒,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凝声压制住怒气,但是语中的怒意却还是无法完全压制住:“总之是个恶毒之物!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免得脏了耳朵。”
温皙哦了一声,看样子康熙对福寿膏也已经深有了解了,便用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康熙,道:“应该不会有太大害处吧?臣妾听闻前明万历皇帝也长期服用福寿膏,吃了三十多年,也没见有多伤害身子呀。”温皙的确对此很是疑惑,鸦片这个东西,吃不了几年就能吃死人。万历居然吃了三十年才死?!
康熙拧眉道:“你有所不知,此物更当初的福寿膏并不尽然相同?”说着。便停了下来,似乎并不愿意在温皙面前提及这样的腌臜之物,只沉声道:“能活三年就不错了!”而孝庄本就上了年纪,还一味不知节制地服食,自然不到一年就不成了!
当日下午,康熙便去了永和宫。与德妃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只是翌日,康熙就着慎行司严刑审讯永和宫宫人。乌雅氏在内务府任职的族人也全数被捉拿、审讯,一时间慎行司中囚犯凄惨的哀嚎声让整个后宫为之侧目。
就在乌雅氏最岌岌可危的时候,却突然派人来请温皙去永和宫。温皙猜测,最多也不过是遗言之类的罢了。却也暗暗小心了一些。
永和宫中一片萧索,宫人没剩下几个,大多数都被捉拿去慎行司拷问了。按照位份,乌雅氏是该出来亲自相迎接的,她没有出来,温皙也不以为忤。径自去了她居住的正殿东暖阁中。
乌雅氏端身正坐在暖阁的紫檀木镂雕云月椅上,身穿着的是华丽的妃位朝服。头戴着缀满了珍珠的青绒朝冠,珍珠两层,每层承以金凤,每凤饰以东珠九、珍珠十七,冠顶上衔猫睛石;朝冠缀有红色帽纬,朱纬上周缀金凤五,一样是珍珠累累,后缀金翟一,翟上装饰猫睛石与珍珠。从翟鸟上垂下来的珠结三行二就,累累华贵。妃位朝冠宫用珍珠一百八十八颗,仅次于贵妃朝冠。
只是那珠光华贵之下,是一张憔悴苍白的容颜,纵然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珍珠粉,却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皱纹,她忍不住掩面咳嗽,二上的三对东珠摇曳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圆润硕大的东珠光泽熠熠,衬得她的容颜愈发憔悴无比。
头上上金镶青金石的金约,缕金云十一,只比贵妃和皇贵妃的缕金云十二少一朵云。不过也只能隐隐看到她后脑垂缀的串珠,三行三就,落在后肩上,微微颤动。
脖颈上的领约环上镶嵌着青金石和红宝石,金黄色的垂绦落在胸前,随着她不断的咳嗽也在颤抖着。
一身为妃朝服穿在她身上已经显得有些肥大,可见她身形消瘦无比。德妃胸前有绿色绣云芝瑞草纹的彩帨,下垂金黄色丝绦,着一身妃子的香色圆领对襟朝服,饰五爪龙八团,两肩、前胸后背各一团为正龙,前后襟行龙各两团,下幅八宝、寿山水浪江涯及立水纹,袖端各两条行龙及水浪纹。端的是尊贵妃华丽,只是有些衣不胜体,宽宽松松的样子。宫中,上了嫔位,朝服吉服都绣龙,只是颜色和龙数量有所不同来区分尊卑罢了。
只是她这样盛装只怕是此生最后一次穿这样的衣服了吧。
纵然只是坐在椅子上,乌雅氏身体几乎坐不稳,肩膀在微微颤抖,右臂搭在椅子雕琢了祥云纹饰的扶手上,保持着艰难的平衡。自马蹄袖中露出来的是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早已不复当初的纤纤十指,如魔爪一般骇人!
让的眼中难以掩饰哀戚之色,但还是极力隐忍,缓缓地开口道:“臣妾有些话,想要跟贵妃单独谈谈。”
她这副样子,温皙也不担心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危险的举动了,便将手中拿着的紫檀木佛珠挂在胸口上,面容不变道:“青兰是本宫心腹,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了。”
德妃点头道:“好。”便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张贵妃面膏”,打开后里头是已经干涸的面膏,她指着里面的东西凄惨一笑,连咳嗽了两声,咳得声嘶力竭,却直直盯着温皙,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心里早就想说的话:“这东西便是毁了臣妾身子和容颜的罪魁祸首吧?”
温皙细细看着乌雅氏的容颜,纵然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苍老了,便道:“本宫没有亏了你,你当日的容颜也是本宫救回来的。”
“哈哈哈哈——”乌雅氏骤然大笑,笑得身躯随之颤抖不休,笑得脸上的脂粉都颤得往下掉,笑得一张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明显了。美人一笑,本该倾国色,她一笑,却显得格外狰狞。
笑罢,乌雅氏凄然望着温皙:“臣妾一直以为,贵妃并非工于心计之人!后来才知道,您心计之深,更在臣妾之上!!”
温皙微微一笑,眼中却是冷静无比,额头上的点翠花钿衬得玉容胜雪,红润的嘴唇勾起一抹讽刺道:“心机?这东西还是德妃你比较厉害吧?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接二连三的利用,本宫不及!自从本宫见你的第一日起,你就在那自己的孩子来使手段了!你的女儿因何而死,四阿哥何以高热,你最清楚!你后来的那一胎是怎么没的,你也最清楚!”
“所以,从一开始贵妃便一直在利用臣妾了?”乌雅氏笑着问道,那笑容里满是挫败之色。
温皙笑意盈盈道:“像德妃你这样的人,本宫又岂敢真心收为羽翼,保不准那天就会被反咬一口了!”
乌雅氏抚摸着自己的脸蛋,仿佛还是当初那如花的容颜,只是如今摸起来已经满是皱纹,便忍不住自嘲道:“臣妾还自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呢。成王败寇,臣妾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只是想死个明白罢了。”随即抬头望着温皙,道:“宝华殿失火一事,还请贵妃赐教。”
德妃此刻的冷静叫温皙不由地警惕了,此事温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接道:“硫磺粉、木炭粉、硝石粉,合在一起便可用来制作爆竹,此物易燃,就算是极为细小的火星也能点燃了。”
德妃勃然反唇相讥道:“贵妃难道就不怕佛祖怪罪吗?!”那搭在扶手上干枯的手骤然握紧了,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里。
温皙不为所动,正色道:“本宫不过是替佛祖点燃红莲业火罢了!”
德妃随即凄惨地一笑,道:“贵妃好胆色,好手段!!”
“彼此、彼此!”温皙的声音渐渐高扬而起,带着讥讽之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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