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有十四劫数。”
“我知晓的,万万年下来,一增一减大大小小这般渡过,现今可不愁凑不齐这十四大劫,横竖也死不了。”某狐狸不知死活。
“然近数这遭是一无量劫数。”
“何谓无量?”
“一成一毁,不可估量,谓之无量。这遭是个生死大劫,就算着你命硬也不好熬过去,噫?”某古佛妙指神通,“这叁后有一桃花劫相伴,哟,倒不知有没有命享艳福了……”
白梵吃茶的手难得顿住,“哦?”
岑枢宁兮经常打趣白梵,浑身除了那副皮相当真找不出半点世人安插在九尾一族身上的特质。
这等话白梵觉得他不免要傲娇一下,他以为自己自身再如何,也轮不上甚么世人说教定义。
九尾一族伊始上古,向来稀少而又神秘,陆续经历上古几次旷世大战,能活下的更是寥寥无几,白梵记忆的最初,便是杀与被杀,连着睡觉都要提防会不会有人放冷箭,幸好他天生命理奇罕,如何都能活下。
白梵幼年时,就已然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丑恶肮脏与凉薄。
白梵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世,如何活下来,又是怎么到的青丘,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唤作白梵也不知,总之在自己最鲜明的记忆里,就已经宿在了青丘。
活的太久太久,往事如何反倒不想计较,寡淡度日又何妨。
只是上古战乱,青丘地虽偏,却是块福泽宝地,多少人垂涎不止,又怎可能多太平,你不找事儿自有事儿找你,日子久了白梵便觉得烦,索性收拾出一个青丘王国,划地为王。
上古一众神魔精怪见识到他打下青丘的雷霆手段,便少了那些不长眼的去青丘挑事,总算清净不少。
这期间,白梵最欣慰的,莫过于得了岑枢宁兮两位挚友。自己心性早被磨得凉薄生硬,难得有两位同族能将自己捂热。
茫茫不知又活了多久,白梵每次觉得活腻了,都会尽量去找乐趣,比如声乐,后来不知怎的对佛理生起兴趣,去结交了西方燃灯古佛。
燃灯佛道出白梵命理,生而共有十四劫数,白梵反驳他,自己活了这么久,经历的可不止区区十四劫。
燃灯佛却称:佛家说劫,乃为一时间衡量度,你活这么久了,当心大限将至。
白梵倒无所谓,活久了自然就看透了生死。
直到最近一次,燃灯佛告诉他无量劫将至他也甚坦然,倒是古佛末了那一句。
桃花劫。
难得让他楞了会儿神,以往倒也不是没沾染过情事,然不久便就腻味。自己素来独自清净惯了,如何也喜欢不起来那些劳什子郎情妾意,怎会招甚桃花劫。
白梵转念又觉得无碍,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
不知又过了几万年,白梵发觉自己的力量逐渐在消散,燃灯佛言,无量劫已至。
白梵知晓,这换言之,便是大限将至。
活了这么久,自己又没甚牵挂,他的青丘自有岑枢宁兮夫妻接手打理,白梵很自得的准备要等死了。
然在等死的时候,出现了一位小姑娘。她叫青瑶,是白梵第一个记得的无关紧要的事物的名字。
对。白梵伊始,确实觉得她无关紧要。
可是渐渐地,白梵有一疑惑,自己身为青丘始祖,在这洪荒,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认知里,是一尊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无人妄图将他拉下十丈红尘。
青瑶敢,而且一往无前毫不畏惧。
白梵一度怀疑自己如何能容忍得了她,后来他找到了原因。
几万年前他在一处荒山历劫受了重伤打回原形,原本打算修整一下便召岑枢来领自己的,结果被一个赤袍小童领了,养好伤后也没见她有甚放生的高尚理念,反倒将自己当成灵宠,后来白梵忘恩负义,趁她不注意就溜了。
原本想要事后偿还,结果回去就被其他事耽搁,日子久了便忘了,那位赤袍小童,正是如今的青瑶。
验证了宁兮说的一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白梵心想无碍,不过小孩心性爱玩闹,难得有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吵闹自己会觉得有趣,便由着她闹,唔,只当这是一项新的乐趣。
倒是宁兮,总爱酸他:“话说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吃法的,牛也太老,草又过嫩。”
之后还看戏不嫌事大的将青瑶安插到白梵旁边当书童。
有一天,岑枢的一位旧友过来找他,是为上古遁神银灵子,夫妻俩赶巧不在宫抵,要白梵招待,白梵向来不喜陌生人,但觉得他跳脱的性子看得甚顺眼,就应下了。
银灵子带了一种酒,名唤桑落,清香醇厚,不知加了多少料酿成,白梵吃得很尽兴,银灵子比他更尽兴,硬拉着白梵喝到半夜才散。
银灵子临走时笑得颇有深意,这点直到白梵快走回屋时发觉,自己浑身发热,周身灵台混沌得不成样子。
白梵紧着就回屋,浑浑间竟看到了青瑶,简直看直了眼。
那位记忆中活泼跳脱的小姑娘,原来已经出落得这般撩人。
唔,确实撩人。
他压在身下的少女,白玉无瑕,清媚无双,一头鸦发四处披散,浑身衣不蔽体,赤色薄纱下的雪肌隐约可见,一张小脸正泪眼汪汪地对着他。
至黑至红至妖至纯,冲撞得白梵热血沸腾,白梵心头那条名为自制的弦断了。他甚至等不及理清今晚总总怪异,只当是一场美梦,只想一头钻入梦魇。
然而青瑶告诉他,不是梦。
青瑶牙齿利得很,生生要将他手臂咬下一块肉,身体上的疼痛总算换回神识三分清明。
白梵回神的时候,怀里抱着青瑶,心口与她紧贴,两人的心跳声直震耳膜,连着他的太阳穴都跟着心跳振幅。
怀中青瑶扭动了一下,肌肤间的贴合与厮磨叫白梵几欲崩溃,白梵按住她。
“不行……不行。”
青瑶又要动,白梵硬生生抵住她的脊背。
“你乖,不行。”
屋里渐渐安逸下来,白梵只闻到床榻里间满是他与她的味道,半响肩窝处传来凉意,怀中少女无声息的在哭。
“为什么……你明明……”
声音嘶哑,倒不像哭啼所致,白梵后知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差点杀了她。
白梵惊出一身冷汗,忽然又想及生死。是了,他的生死劫将至,能活多久自己都不清数,何必白白搭上青瑶。
然这遭,怎么会失态到这般地步?
桑落酒。
银灵子好手法,白梵冷笑,自己力量果然消退了,竟连酒里的猫腻都未察觉。
白梵听到自己的声音。
“方才银灵子到访,带了几坛好酒,里面多了一味东西,叫做销魂豆。”
他把所有,全数归咎于能令人动情的销魂豆,全然不说他在看到来者是青瑶之后的兴奋与沸腾。
白梵心肝在疼,却一定疼不过青瑶,但他只能狠心。
这次情动,蓦然让白梵明白他对青瑶的心意,原来她早已种在他的三寸心头,白梵忽然又想到那个与无量劫相伴的桃花劫。
她是他的桃花劫。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早一些,如果早在出初遇那刻就知晓他会爱上青瑶,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缠住她不放,起码两人还有几万年的岁月可相守。
白梵转而又有些苦涩,倘若那般,依青瑶的性子,朝火又外向,当真能跟他一起那么长久都不乏味。
嗯对,她现在还小,越早理干净越好,指不定万万年后,她只会记得在青葱之时喜欢上一只狐狸,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白梵越想,越觉得苦涩异常。
那次之后,他再没见过青瑶。
又过了几年,有一位找上门要与他干架。
那人来头不小,竟是上古魔神素卿。以雷霆手段新晋成为魔族首尊,素卿名号,最近在洪荒足以令一众神魔抖三抖。
素卿找茬的原因是为了青瑶。
理由简单粗暴:“我一直在等阿瑶长大,没想到她却中意上你,这宗我不跟你计较,但你却不要她,我如何能叫你好过,如今我也不跟你废话,北十里有一座壶山,我在山里设了阵法,你若能赤手空拳在那活过七日,我便认输,你若不去,我只当阿瑶没眼色,不与你计较。”
四年来第一次从别人耳中听到这两字,白梵沉寂多年的心头又活跃起来。
此时白梵神力已消散大半,还不知有无明日,若是平日,他自然不屑计较这等激将法,然这一次,白梵去了。
素卿的阵法主困,并不凶险,凶险的是里头数不清的妖兽。纵使强悍如白梵,也有双拳不敌四手一说。
到了第四天黄昏,白梵一身白衣全给染红了,也不清楚上面沾了几种血,白梵抹了把脸,冷不防竟看到了青瑶。
白梵楞然看着青瑶奔赴过来,因为这个分神,结果有一只妖兽趁机豁开嘴吐着舌头射向白梵,犹如利剑。
青瑶径直跑过去推开白梵,自己胸口被捅了一个窟窿,白梵慌及怒及,一掌劈向妖兽,妖兽倒地长舌跟着抽离青瑶胸口。
血珠飞溅,落地生花。有一颗砸在白梵眼角,触感温热,一如怀中的娇俏少女。
妖兽的舌头正好捅到心口,顿时伤及心脉,青瑶痛得直痉挛,脸面却笑得如同骄阳,骄傲而又璀璨。
“嘿,我这样算不算英雄救美,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呢?”
话音未落就又疼得直抽气。
白梵心疼至极,抱着青瑶跳到一处空地,着手护住她的心脉。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救你了。”
青瑶从袖里摸索出一截头发,转而撒到四周,发丝飞散,悠悠泛着紫光。
白梵皱眉:“素卿的头发。”
“可不是,素卿阿哥不放你出来,我就偷剪了他的头发,这些妖兽是他养的,闻到素卿阿哥的气息,就不敢过来……咳……我是不是很聪明?”
青瑶话未说完便咳出血来,白梵看得心惊肉跳。
“你别说话。”
“我偏要,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以身相许来着。”
她目光执拗决绝,灼灼煎熬着白梵。
白梵垂眸,顾左右而言他,一字一顿:“你若真要,我便把命给你。”
事后无论多久,白梵都清晰记得,那日壶山,他的阿瑶笑得有多璀璨夺目,一直笑着,浑身笑得直抽,弥漫着一股无以名状的悲怆,白梵不敢看她的眼睛。
“君上……”
她叫得娇媚,犹如以往做错事时撒着娇过来讨好他的语气。
“我的心头血可是至宝,可惜白流了那么也多无作他用,君上你的命比我的贵多了,可我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
青瑶说完这句,转身就晕死过去了,白梵只捕捉到她眼中的死寂。
周遭围着的妖兽嘶吼不已,白梵浑身麻木,双眼蒙着一层血雾,只那颗落在他眼角处的小血珠,炽烈灼人。
她天真无邪又笃定:“你会爱上我的。”
阿瑶……阿瑶,我都要死了,如何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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