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一回,他偷了荣宁侍女的胭脂去画艳红的海棠花朵,而那胭脂是荣宁赏下的,是西域伊家送来的稀有好胭脂,市面上买不到的,只有府里几个能干的大丫头而了赏,一般的侍女是没有的。
侍女气得脸都绿了,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推,他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讨好着喊了那侍女大半年的姐姐,人家才饶过他。
一个侍女都打不过的人,杀人?人杀他还差不多。
云舒对身边的几个世家女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失陪”,拉着贺兰走到一旁,小声地吩咐她,“去暗查一下程大公子的事情,查到后,马上报我知晓。”
“好。”贺兰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大家到花园里散步时,云舒借机抽开身,来到荣宁公主身旁,轻声说道,“外婆,程家公子不会有事的,你不必担心了,我让贺兰查原因去了。”
荣宁叹了一声,“但愿吧,那孩子呆头呆脑的,我担心他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贺兰的动作比荣宁的人快,去了不到两刻时间就回来了。
“怎样,查到什么了吗?”云舒忙问。
贺兰点头,手指比划着,“打听清楚了,程大公子果然中了暗算。”
荣宁的目光攸地一沉,冷冷问道,“快说,谁暗算的他?”
贺兰回道,“是城中齐记纸铺,说他强行买东西,和伙计争执时,推了下那铺子的伙计,伙计倒地而亡了。可按程大公子的脾气,他是不会强行买东西的。而且那时候,他身边居然没有跟着小厮。所以我猜测着,他八成是中了暗算了,铺子伙计的死带着蹊跷。”
“程南徽的小厮呢?”荣宁忙问。
“小厮当时拉肚子去了,我找到小厮,小厮说,他和程大公子进了齐记纸铺后,程大公子在柜台看纸品,他跟在一旁看着,一个伙计说天热,端了茶水给他们,程大公子没喝。他喝完之后没一会儿就开始闹肚子了,不停地跑茅厕。这会儿人还在医馆里躺着呢,大夫叫他再吃一剂药再出门。”
荣宁的脸色阴沉,“是这样……”
云舒冷笑,“程南徽没有小厮跟着,是个话都说不好的人,怎么敢谈价格买东西?果然中了暗算。”
贺兰伸手比划着,“公主,姑娘,我再去看看吧,刚才急着回来汇报情况,没有查看那死掉的伙计。我再去查查那伙计究竟是怎么死的。”
“快去快回。”云舒点了点头。
贺兰离开后,云舒向荣宁问起了齐记纸铺,“外婆,这家铺子的名号听起来陌生,是刚开不久的吗?”程南徽虽然呆木,但于书画方面,极有造诣,作画的纸墨颜料用的都是上上品,那么,齐记纸铺,定是家精品铺子,可她居然不知道。
前世她离开济州时,是在去年夏天的时候。
荣宁点了点头,“今天正月才开的铺子,里面的货品,听南徽说,都是极上层的,他是那里的老顾客了。”
“难怪我不知道了,原来是刚开不久的铺子。不过……”云舒眯了下眼,“按说,一个老主顾,是不可能跟伙计讨价还价还发生冲突的。任何一家商铺,都会对老主顾十分的优待。可是,程南徽却是个例外,太叫人不可思议了。”
“我已经派人前往衙门里打探去了,看看府尹怎么查的这件事情。”荣宁说道。
云舒摇摇头,“外婆,既然有人想暗算程家公子,那么,就一定想图什么。也一定会打点府尹那里,我们不将伙计之死的真正原因查出来,事情就反转不了,就只能吃个暗亏了。要么,程家公子坐牢,您一辈子愧疚于程家,让他家断了后。要么,赔上大笔的钱给那齐记纸铺,赎出程大公子。”
荣宁公主眸光微闪,“阿妮,你是说,齐家纸铺针对的并是程南徽,而是本公主?”
“正是。”
“哼!”荣荣冷笑,“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针对本公主?他不想在济州住下去了?”
“外婆,我去暗查一下。”
“你去?”荣宁惊讶地看着她,“你离开济州大半年了,这城中来了不少新的大户,再说你现在的身份,没人认识你,你怎么查?”
“他们不认识我,我认识他们就可以了,来了新的大户,但大部分还是旧人啊,暗中查访不是难事。”
荣宁摇摇头,“我舍不得你离开吃苦,这件事情自有仆人暗查,你不用操心。”
“可是……”
“不要可是可是的了,还没人敢打我的主意,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荣宁府的人!”已经六十六岁的荣宁,嘴唇紧抿,不怒自威。
云舒劝说不动她,只好点头同意。
大不了偷偷跑出去。
“别想偷偷溜走。”荣宁横了她一眼,“陪我过去宴客。”
“……是。”果然是她亲外婆,她眉头动一动,荣宁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云舒撇了下唇,暗自好笑。
“这么大的人了,别遇事就沉不住气,你是娇客,得注意身份。”荣宁看着她,再三提醒,“南徽只是被关了,又不是死刑,慌什么?”
云舒心中更好笑了,“是,亲亲外婆。”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又有管事仆人前来汇报,骆家公子求见。
云舒好生意外,骆子煦?他没有追宇文熠来了济州?
“荣禧堂里有客人,请他到左侧的香兰居,我这就前去。”荣宁说道。
仆人应了一声,下去了。
“这个骆家公子骆子煦,是金门骆家少主,年少有为。你也可以见一见。”荣宁拉着云舒的手,笑道,“跟我一同去见客吧。”
“外婆。”云舒停了脚步,略有所思。
荣宁公主眨了眨眼,诧异问道,“怎么啦?”
“我认识骆子煦,而且,交往颇深。”云舒微微扬了扬唇角。
荣宁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闪着讽笑,她不禁问道,“哦?你是几时认识他的?他这个人,有问题吗?”
“他是宇文恒的人,是宇文恒的师弟。”云舒冷笑。
“宇文恒的人?”荣宁的脸色马上冷了下来,“那么,我便不欢迎他了!”
云舒却说道,“外婆,老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和他早已翻脸,他明知我在外婆府上,却巴巴的赶来,一定有着目的。”
“倒不是巴巴的赶来,是我命人送了贴子给他的。”
“他是哪天来济州的?外婆?”
“三天前,来城里的当天,便递了拜贴。”荣宁说道。
“三天前?”云舒目光闪了闪,难道,她的出行,被宇文恒知道了,暗中通知给了骆子煦?骆子煦不去拦宇文熠了,改成拦截她?
“阿妮,你在想什么?确实不想见的话,你就不去了,我去见见吧。”荣宁说道,“他作为一个晚辈,我赶他走,他是不敢说什么的。”
云舒摇摇头,“不是的,外婆,我怀疑,他来府里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如何讲?”
云舒看着荣宁,将她和骆子煦的恩怨,对荣宁详详细细地说了。包括从殷家时被骆子煦跟踪时开始说,到被骆子煦逼婚。
“骆家想干什么?”荣宁的脸色,更加冷沉下来,冷冷一笑。
“外婆,不是骆家想干什么,而是,宇文恒想干什么!他是宇文恒的帮手!”云舒冷笑说道。
荣宁抿了抿唇,“既如此,那便去见见他。”
“一起去吧,我也想知道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云舒说道。
“也好。”荣宁没有再反对。
两人到了香兰居,门口守着的丫头赶忙挑了竹帘,“公主殿下,舒姑娘,客人在里头候着。”
云舒点了点头,扶着荣宁公主的胳膊,进了屋里。
正在小厅里欣赏墙壁上画作的骆子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回头来看。
他的目光在云舒的脸上微微停留了下,又笑意盈盈望向荣宁公主,拱手深深作了个揖,“晚辈骆子煦,拜见公主殿下。”又朝云舒微微颔首,“舒姑娘。”
荣宁抬了下手,淡淡开口,“请坐,骆公子。”
“多谢公主殿下。”骆子煦客气地还礼,撩起袍子摆,在客座上坐下了,又笑道,“恭喜舒姑娘认亲,在下今天备了薄礼。”说着,叫小厮捧上礼物来。
两个小厮抬着一架白玉屏风,放在厅中,屋中的丫头们,惊讶得睁大了双眼,这副玉屏风,上面雕刻的花纹精美,还是六扇的,一定价格不菲,骆家财富甲天下,果然出手豪气。
“骆公子客气了。”云舒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在荣宁身侧坐下来。
丫头奉上茶水。
荣宁轻轻一笑,说道,“骆公子说要单独见本公主,可是因为府里的茶水不好,特意来提醒下本公主的?”
骆子煦神色一僵,讪笑道,“并不是,而是……”
“而是因为本姑娘来了济州,被骆公子意外得知了,不去追宇文熠,改为拦我卢云舒了?”云舒轻笑开口。
骆子煦的脸色更僵了,“都不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荣宁冷声开口,打断他的话,眼神不太客气地看着他。
“哦,是这样的,在下不经意间听到府上有仆人说,公主府上的客公子程家公子遇了点麻烦,和齐记纸铺有些过节,在下想说,齐记纸铺的东家是金门人,是在下的老乡。在下若出面的话,程公子的事情,就不是大事了。府上出点丧葬费抚恤费就得了,最多,出个一二百的银子,事情就可过了。”
居然是为了程南徽的事情而来,骆子煦的消息,倒是灵通。
可荣宁公主一向骄傲,她怎可能向不喜欢的人低头请求?便淡淡说道,“原来是为程家小辈的事情而来。骆公子主动提出相救,老身这里谢过了,只不过,老身封号是荣宁公主,整个胶东都是荣宁府的地盘,胶东几个州的州府衙门里判案子,本公主有权调阅。侄孙的事情,相信,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骆公子出面了。”又客气地说了声礼物太重。
骆子煦脸色微僵。
云舒这时朝骆子煦点了点头,“府里请的戏班马上要开始唱戏了,骆公子请到荣禧堂前观戏吧。”
将茶杯端了端,做了个端茶送客的动作。
荣宁喊着侍女,“请骆公子前去观戏。”
骆子煦也不恼,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荣宁拱手一礼,“多谢公主款待。”
“请。”荣宁淡淡开口,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奉茶的丫头走过来,“骆公子,请这边走。”
骆子煦走出去了,好耳力的云舒,侧着耳朵听着他的脚步声,待听不到后,才说道,“外婆,骆子煦果然是无事献殷勤。他帮程家公子?我不相信,他只相信他一定想图什么。”
荣宁的气息沉了沉,冷笑道,“听你说了他的事情之后,我不会找他相助的,欠了金门的人情,就不好还了。金门家主早已亡故,可金夫人的娘家万氏,却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狡诈。不过,他忽然的善意,倒叫人有心好奇呢。”
云舒眸光一转,说道,“外婆,我有个法子,能猜一猜他的心中所想。”
荣宁眨了下眼,惊讶地看着云舒,“能看人心?什么法子?”
“鬼琵琶。”云舒扬了扬唇角,微微一笑。
荣宁当然听过鬼琵琶的名号,更加惊讶地看着云舒,“想不到,鬼琵琶落到你的手里了,这是你的福气呀,阿妮,得好好利用着才是。”
“是,外婆。”
……
云舒回了自已的小园里,取来了鬼琵琶。窥人心,离得太远了,窥得模糊一片,最好是百丈之内。
而骆子煦就在隔壁的大厅堂里,和一众男眷们闲聊,坐在香兰居里弹鬼琵琶,地方再好不过了。
琴音袅袅,荡漾开来。
云舒微阖着双眼,神思开始游离。
骆子煦一向温和浅笑的俊颜,忽然布满了惆怅。
他缓缓走进一坐宫苑,宫苑的台阶,十分的眼熟,云舒抬头,看到宫苑的门楣上,写着“慈明宫”三个大字。
慈明宫?骆子煦满面忧愁地进了慈明宫?他和慈明宫,有什么恩怨?
云舒的的指又拨动了几下,琴音转了个调,骆子煦进了慈明宫,云舒的神思,也跟着进去了。
骆子煦脚步轻快,似在飞一样,云舒眼前景色一换,又到了一处小园子前。小园子的门口,守着一个冷面嬷嬷,云舒认得她,这是薄太皇太妃身边的嬷嬷。
骆子煦掏出一角银子,递与那婆子,婆子才开了院门。
院外春|色盎然,院中,却是一片萧条,枝叶都枯黄了,一个穿着十分华丽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小院的廊檐下,一脸的憔悴。
“娘。”骆子煦大步走上前。
那中年华美妇人看到骆子煦走来,神色大变,“快走,快走……”忽然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人死不醒。
“骆公子,想救你母亲,得听皇上的话。”有人冷冷说道。
“你们无耻,卑鄙无耻!”骆子煦大怒,
那嬷嬷笑了笑,“哪个当皇帝的,不无耻呢?你再敢大呼小叫,你母亲,活不过今年!”
活不过今年……
几个声音大笑着,那声音在骆子煦的头顶盘旋,骆子煦歇斯底里的怒吼,“不……”
宇文恒的身影,忽然出现了,他看着骆子煦,浅浅含笑,“师弟,你不帮我这师兄,却尽想些江湖道义,不觉得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