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的庭院,因是依山而建,层层殿宇依山叠起,比之京中的皇城,更显恢弘庞大。
庭院中经年响彻的是浑厚的钟声,还有‘笃笃笃’的木鱼声。
这里正是皇家最大的寺院所在——碧云寺。
月已高悬,暴雨过后,月『色』更是清明。
寺院的最深处,山石泉水相环,亭台楼阁依伴,古树参天,小桥点缀,钟声悠远。
真真一处幽闭的庭院。
院中流泉的尽头,小小一间屋宇,听不闻浑厚的钟声,只能听闻室内不断传出的木鱼敲击声。
寻声看去,只见屋中内室正堂,面对着不大的观音站莲托瓶执柳像下,躬身跪着一半老『妇』人,持续不断传出的木鱼声,正是出自『妇』人之手。
『妇』人年约四十,梳着简单的圆髻,身上披着半灰半旧的衣裙,无半点装饰,脸上亦未施粉黛,双眼微闭。如此妆扮,看着就似市井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妇』人。可细看其精致的五官,白皙修长的手指,婀娜的身姿,又无一不昭示着,『妇』人绝不普通,年轻时定然十分貌美。就算如今,过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也依然保有着娇好的容颜,兼之其出尘的气质,让人见之忘俗。
此时『妇』人口中正默念着经书,手中不断敲打着木鱼。室外淙淙的流泉声,被这不断传出的木鱼声所掩盖,同样被掩盖的,还有匆匆行来的脚步声。
“娘娘……”
尖细的太监声刚出了一声,就被守在外间的侍女无声打断。
守在外间的侍女如室内的『妇』人一般,亦是灰『色』衣裙,无半点装饰,可周身的气度却堪比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
急步行来的太监见之,忙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问好:“郑姑姑好。”
“何事?”郑姑姑问道。
太监双手托起瓷盘:“这是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瓷盘中盛着一个拇指般宽,半支长笛长的玉管,管中接口处红蜡封印,盖着特制的印章。
郑姑姑取过玉管,又问道:“可还有他话?”
太监躬身道:“有一话儿,黄公公说太后已定下了此次的秀女,共十二人,还是原先的人,没有变动。另又选了三人指给了安王。皇上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安王正是先帝六皇子,当今圣上的亲兄长秦思飞。月前刚按太后懿旨,授封了安王。
太后一下就给安王定了三人,是把安王的正妃和两侧妃都一并解决了,就不知给皇上定的十二人要怎么分配。
郑姑姑点点头,挥手让太监退下。自己则托着玉管凝神细听室内木鱼声,待声音渐渐缓下,她才轻轻推开里间的屋门,缓步走入内室。
室中『妇』人放下木鱼,双手合什,轻抬起头双目微睁,对着观音像十分虔诚的拜了三拜。
郑姑姑待『妇』人拜完,才轻步上前,扶着『妇』人从莲花蒲团上站起,转至偏房交椅上坐下。
『妇』人因跪得久了,膝盖下有些麻,郑姑姑蹲下身帮着『妇』人『揉』了『揉』,待『妇』人点头可以后,她才起身吩咐守在外间的小丫头奉茶进来。
直等『妇』人喝过了茶,小丫头退下,偏房内只余主仆二人,郑姑姑才取出玉管,双手奉到『妇』人面前。
“娘娘,这是宫里新到的消息。”
『妇』人接过玉管,撇了一眼封印,打开抽出里面的纸条细看。
片刻,『妇』人轻笑一声,把纸条重新叠起收好,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阿碧猜猜宫里这回传来了什么消息?”『妇』人放下茶杯,淡笑着望向守在一旁的侍女。
郑姑姑轻轻摇头,笑道:“奴婢猜不出来,胡『乱』去猜又让娘娘笑话,还是不猜了。”
“你啊,又在偷懒。以前还会多说上几句,现在倒好,连那几句都省了,一问就推说不知,只管等着我给你答案。”
“娘娘也知道奴婢是个笨的,总是猜不对,多说那几句也不过是跟娘娘图个开心罢了。”
『妇』人轻转着手中的佛珠,笑道:“哦,那现在不愿多说了,是不愿再跟我图开心了?”
“娘娘又在笑话奴婢了,奴婢哪敢有他想,只是老是用一套话儿来回娘娘,娘娘听多了也不新奇了,哪还会开心。奴婢这不是找不到话了吗,正发愁着呢。”
『妇』人哈哈一笑,手中的佛珠连转了几圈:“你瞧,新话儿这不就来了吗,还敢说自己笨。”
郑姑姑躬身行了一正礼,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好了,好了。”『妇』人摆摆手,“逗笑的话儿,礼啊就免了吧。”
郑姑姑微微站直了身:“娘娘开心,宫里传来的应该是个好消息。”
『妇』人淡淡摇头,指尖按定最大的主珠:“说不上好。玉面判的话,已查明西安师爷的案子是龙行卫的手笔。”
“龙行卫?”郑姑姑秀眉微颦,“殷指使这是何意?”
『妇』人冷笑,按着佛珠的指尖突的一放,佛珠在手中瞬间连转了数圈:“他这是想浑水『摸』鱼了。先是派人去江南暗中收集官员的贪腐证据,然后背着官员,向江南大半的师爷透出了各样信息,引得不少师爷辞退远走。最后再借刀杀人的弄死那么一两个。不但搅浑了江南那的局势,还能顺带着把西北一带的也探上一探,真是用心良苦了。”
郑姑姑眉头深锁:“他这是盯上了咱们了?”
“盯上咱们倒未必,”『妇』人挑眉笑道,“依我看,他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可惜鱼没看准,自己也湿了身。”
“娘娘是想对他……”
『妇』人微闭双目,沉默片刻道:“吩咐下去,西安的事无论何种结局都让咱们的人不要动,这事由太后的人和龙行卫他们自个玩去。”
“是。”郑姑姑恭敬的应了声。
『妇』人沉『吟』片刻,把佛珠换到了另一只手:“再有,田衡不是把户部内编的账册送了一份给王氏吗。可惜田衡底子还太浅,户部那的账册他拿到的实在太不了。你吩咐下去,让我们在户部的人暗中帮帮他,稍稍给他『露』个底,就收入这一节,一定要让田衡疑了心下力去查。”
“是。”
“呵呵,”『妇』人笑得阴晴不明,“殷学正不是大义吗,不是两不相靠吗。我倒要看看,王氏若知晓了他和钟老头的首尾,要如何对他,他又如何自处。”
郑姑姑双眉微扬,轻道:“娘娘何必如此,想先帝一去,龙行卫就没了圣上这座最大的靠山,殷学正他现在不过就草寇头子一个,娘娘若想要拿下他一点不难。”
『妇』人摇摇头:“你别小看了殷学正这人,他能从一介平民混到如今的位置,并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其能耐大着呢。龙行卫也不是你表面看到的样子,只有那几十号人到处拼命去查抄。龙行卫真正的实力在暗处,那是外人根本无法估量的。再有成宗老儿那几年抄了多少大族的家,都是命龙行卫去办的,从中他们得到了多少好处,无人详知。如此的组织,咱们暂时动不了,那就让他去和太后斗去,看看会得出何结果来。”
郑姑姑顿了一顿点头称是,又问:“娘娘以为他们哪方会占优?”
『妇』人双目半阖,手中佛珠轻转了两圈:“这不好说,殷学正虽势小,却是个精明的。王氏那里的王田方三家看着势大,可她王氏却是个耐不下『性』子的人,再有三家里拖后腿的蠢材委实太多,斗输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田方三家是有拖后腿的,可他们也还有娘娘的帮助了啊。”郑姑姑晒笑道。
“呵呵,我倒真想好好帮帮他们。你想那三大世家,还把控着小皇帝呢,如果最后还斗输了个草民,真真颜面扫地,丢人。”
郑姑姑却道:“这也不定是他们的无能,娘娘也说了小皇帝不是个蠢的,说不得就有能耐撇开王氏他们,找上龙行卫呢。这样龙行卫赢了,也说得过去。”
『妇』人佛珠微顿,点点头:“这倒也是,很有可能。”
“娘娘要不要……”
“不用,”『妇』人微一摆手,缓缓说道,“就让那小皇帝暂时跳去,能不能跳出王氏的圈子,看他的本事,我们不用去管,只需随时留心他的动向就行。呵呵,他也跳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直接死了落得个轻松,倒不如先让他看到了希望后再去死来得痛快。呵呵,秦姓的人是皇室宗族又如何,如今不还是死绝大半,一时半会也不差这小皇帝的一条命。”
『妇』人说着,眸光蒙上了厚厚的寒气,指尖通红,使劲撵压着佛珠。佛珠几欲破碎,好再这佛珠是金钢石所制,坚硬无比,才始终完好无损。
“我就是要慢慢的,慢慢的看,看他们姓秦的人都一个个的,一个个的死绝了。什么真命天子,那死样比个乞丐还难看。呵呵,什么龙子龙孙,不还是一个个的都要到阎罗殿来报道,哈哈,你们还真以为能升天为龙。只有阎罗殿,呵呵,只有阎罗殿才是秦姓人的最后的归宿。我就是要看着,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归结阎罗殿,哈哈,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郑姑姑躬身默默的站立一旁,也不接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已听过无数遍,早就见怪不怪。她了解『妇』人,也是『妇』人手下人中,唯一知道『妇』人的执念。不为名不为利,费尽心机,算尽天下,引无数生灵死于非命,却只为其的一己疯狂,疯狂的为一个自始至终都没爱过她的人,去陪葬。
她郑姑姑原只是个普通下人,当初受了『妇』人的恩惠,发誓誓死效忠,就算事后明白『妇』人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她也不会再做他选,这是她的宿命。
此为她作忠义,其实亦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