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世伟问罢,用斗篷和面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左章眸光便是一闪。
下一瞬,左章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透过面具的孔洞,扫过宁世伟不断弥散出妖气的断臂伤口,暗暗对比了一下锦蕊梳妆台上那些物件所散发的妖气。
只是看到有妖气逼近来查探一下……
谁知却碰到了你这么个正主!
心念电闪间,左章手中指着宁世伟的长剑纹丝未动,同时一边细心观察一边暗暗思忖道:左肩断臂处创口整齐,与手臂残肢吻合,显然是被人以利刃一击斩下。
不过能把他砍成这样,却还让他逃脱,难不成对方的修为与他相近,是以伤换伤才重伤了他?
而如今他顶着这副模样依旧执意来添香阁……难道是猜到了什么,专程来报复锦蕊?
想到这里,左章暗道一声麻烦,哑着嗓子寒声道:“挡你的去路,需要理由吗?”
宁世伟闻言面皮一抽,眉宇间煞气凝聚,开口时一股肃杀意味顿时弥漫开来,“我劝阁下莫要打错了主意,将自己的性命算计丢了!”
“是吗?”左章不为所动的反问一声,目光在宁世伟断臂伤口处稍作停留,立即发现那里弥散而出的妖气,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
念头微微一动,左章顿时明白宁世伟心中打得什么算盘,冷声哼笑道:“你且猜一猜,似你这般拖延时间,于你我而言谁的好处更多一些?”
“你……”
被拆穿心思的宁世伟蓦然一惊,瞳孔骤缩的同时忽然发觉,左章手中长剑稳定得可怕,语气却是淡然的很!
难不成他料到我会回来?
不可能!事发突然,他怎会有此判断!
可若真是如此,那他便是……
满是疑虑的念头一起,立即让本就因看不透左章修为,才不敢贸然动手的宁世伟顿感骇然,也让他本就重担如山的心头生出无限惊疑!
然而此时的宁世伟有着必须进入添香阁的理由,咬牙强忍直接动手的躁动,细细审量两眼后,隐隐发觉左章眼中并无杀意。
他不是要杀我?
抑或……他自知杀不了我?
念及于此,宁世伟心头一动,瞪视着左章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阁下如何才肯让路!”
左章闻言瞥了眼身后的添香阁,想着锦蕊和初霞尚在暖阁中,目光一定摇头叹道:“对不住了,让不得……”
“呼吼!”
然而左章话音未落,一声兽类低吼忽然从宁世伟喉头迸发,无形音波瞬间袭向左章!
悠忽间,骤然被宁世伟偷袭的左章足下一软身子便侧歪开去,持剑的手臂也瞬间低垂下来!
而宁世伟低吼过后立即双足蹬地合身扑上,面容狰狞的头颅一阵扭曲变化,瞬间化作一个凿牙锯齿圆头方脸的五尺狮首,张着血盆大口便冲着左章头顶咬去!
铮!
就在那散发着腥风恶臭的狮口降临左章头顶的刹那,一声清脆昂扬的剑鸣忽然响起!
紧接着,一抹寒光乍现,流星追月一般刺向了狮首下颌!
只听一声利刃及体的闷响,锋锐的剑芒没入狮首颔下鬃毛之中,正中其咽喉!
然而挥出这一剑的左章却觉剑柄上阻力骤增,勉力穿入些许之后便再难寸进!即便用尽全力,也仅是堪堪将这庞然狮首推开!
“贼子使诈!”
咽喉处的剧痛让宁世伟声音变得扭曲怪异起来,而咽喉中剑的他不仅没能伤及左章的性命,反而被这一剑推了一个趔趄!
而当他重新站稳,左章已经如同一颗被清风卷起的浮尘一般,飘然而起出现在他头顶上方轻哼道:“你这不要脸皮的,也有资格说别人使诈?”
宁世伟悚然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左章飞临自己头顶左侧,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猛然刺下,眨眼间便带着锋锐无匹的剑风直奔他的左眼!
亡魂大冒的宁世伟仓促之下连忙侧头向右疾闪,堪堪在剑光及目的瞬间避过剑锋,却被长剑将脸颊边的鬃毛削去一缕!
下一瞬,心头冷汗直冒的宁世伟下意识的就要扬臂挥击,可肩头的痛楚却让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左臂已然被冯定安斩断!
而正待他再做反应时,却见身形依旧在半空中的左章持剑的手腕轻轻一摆一抖!
刹那之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危机感骤然涌上宁世伟的心头!
然而还不等他弄明白发了什么事,那错开他面门的长剑忽地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锋锐的剑尖便如灵蛇一般扎入了他的耳窍之中!
痛!
剧痛!
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剜首剧痛瞬间涌入宁世伟的脑海!
而随着剑刃的深入,宁世伟甚至能感受到剑身入脑带来的滞涩感和摩擦感!
自知已无活路的宁世伟惊怒已极,须发皆张口鼻喷血,形若厉鬼一般仰天狂啸道:“无耻贼子!趁人之危!我便是做鬼……”
“废话真多。”
然而宁世伟呼声未绝,飘然落地的左章一声轻喝,手中长剑用力一绞,不仅截断了宁世伟的话头,更将他的生机尽数绞散!
而眼见宁世伟尸身倒地,左章抽出长剑振臂一甩,将剑身上的血迹脑浆全部甩走,这才收剑入鞘。
“这家伙死前喊了一声,不片刻就会招来缉妖司。”
扫了眼尸身渐起变化的宁世伟,左章轻叹一声,也不等他化出原形,转身便向花河方向奔去,“缉妖司有灵犬,陆路怕是会留下味道。
“唉,又得跳河,合着我这趟进城是玩潜泳来了……”
说罢,左章足下加速离开了小巷,不一会就传来了重物坠河声。
待到左章离去十数息之后,一阵足音传入巷中,紧接着手执双刀的张副司官就狂奔而来。
而当他刚刚踏入巷中,就见一具体型庞大的兽尸横陈其中!
面露惊容的张副司官连忙走上前来细细打量,却见这兽尸乃是一头死去的雄狮。
这雄狮身长丈余,体型健硕非常,只是左前腿被齐肩削断,口鼻间不断有鲜血涌出,显然新死未久。
而一番查探之下,张副司官很快发现了雄狮的致死伤,乃是被穿耳入脑的一剑生生搅碎了颅中脑子!
“只一剑么……”一番查探下,并未发觉有其他搏杀痕迹的张副司官喃喃自语道:“有这等剑道造诣的高手……广安府内,怕是一个都没有吧……”
半个时辰后,华灯初上。
再度换了一身干爽衣衫的左章重新扮做逍遥书生,摇着扇子踏进了添香阁旁边的酒楼,径直来到张世山所在的雅间外,也不敲门便推门而入。
“左小哥,你可算回来了!”喝了一下午茶水的张世山喜呼一声,招呼小二张罗了一桌饭菜,然后便闭紧房门好奇问道:“办妥了?”
“妥了。”左章也觉有些饥饿,落座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不过恶首并未远遁,而是在潜回添香阁的时候,被我杀了。”
“被你杀了?”张世山诧然瞪眼,眼珠一转恍然道:“我见缉妖司从添香阁后面巷中,抬出了一个老大老大的黑布包袱,那其中……”
“应该是一只狮子精的尸首。”左章点点头,然后面带疑惑的沉吟道:“只是这狮子精先前明明是个守规矩的,如今怎的会落到这般田地?”
左章刚刚说完,张世山就挂着一脸惋惜与自得混杂的表情啧啧叹道:“左小哥啊,这次你可料错了,那狮子精可绝不是个守规矩的!”
“嗯?”左章闻言讶然,反思了一遍自己的推理,并未发觉有疏漏之处,不由好奇反问道:“怎么说?”
张世山得意的咧嘴笑笑,指了指窗外的添香阁道:“你离开之后,我花了好些银钱,让这酒楼中的伙计去打探消息。
“就在刚才,酒楼伙计告诉我说,那个名叫宁世伟的老头子不止动手打伤了知府冯定安大人,还伤了好些缉妖司的司吏。
“而他动手的原因,不过是锦蕊重病没法子出席赏花宴,自己又因被被缉妖司询问追查而心生不悦,恼怒之下便到府衙闹事,做出狂悖之举。”
“恼怒闹事?不应该啊……”左章眉头微微皱起,夹起菜肴缓缓咀嚼着沉吟道:“他若真是个这般性子的人,怎会隐忍至今?
“要知道自他提出要与锦蕊求欢之后,不论锦蕊还是添香阁,抑或仰慕锦蕊的那些人,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即便是知府大人出面说项,也仅仅是让添香阁变了态度,锦蕊和那些宾客却依旧没有给他好脸。
“他若是有和知府大人动手的胆子,怎么能忍得了这些?”
自以为知道真相的张世山正得意着,却被左章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讷讷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比你知道的还少,如何答你?”左章见状不由失笑,吞下口中的食物又饮了口果酒,舒服的长出一口气,一边思索一边轻声道:
“这个名叫宁世伟的狮子精在缉妖司赶到前便独身逃走,显然是不想和缉妖司起冲突的。
“而他在知府衙门现身,想来要么是认为冯大人会护着他,要么就是有什么要紧东西在冯大人手中,需拿到手再远逃他方。
“这般回避争斗,又颇守规矩,那便不应该是主动出手伤人的,所以……”
话至半途,张世山忽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地扫了眼门口与窗外,这才低声惊呼道:“你是说冯大人先动的手?”
“猜测而已。”左章耸耸肩,望着知府衙门的方向缓缓说道:“不大可能动手的人动了手,说明他必然有着动手的理由。
“而不论是受激之下含怒出手,还是被逼无奈的反击,抑或其他可能,造成的结果便是冯大人受伤。
“所以,我们的冯定安大人,才是让宁世伟突然间不再守规矩的关键人物。”
一直顺着左章所说思索下来的张世山,感觉脑中一片混沌的同时觉得心头有些发寒,“可是……冯大人为何这般做啊?”
左章想了想问道:“张大哥,这个宁世伟是什么身份?”
张世山略作回忆后答道:“据酒楼伙计说,他是代国使团的副使。”
“又是……”这次却是左章诧然惊呼,不过他刚刚开口就止住了话头,谨慎的扫量了四周后眉头紧皱道:“怎的又是代国使团?真个阴魂不散!
“在咱们进入戈壁中的那段时日中,这个代国使团和咱们晋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头生出同样疑虑的张世山闻言眨巴眨巴眼睛,起身直接走出雅间,显是下楼打听去了。
过得片刻,张世山再度走进雅间,可面色却是难看了许多。
左章见状,顿时明白张世山打听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喜人,轻啧一声问道:“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唉……”张世山闻言长叹一声坐回桌边,低眉垂目带这些沮丧道:“咱们晋国和代国交界之处,有一处五座山峰连成的山脉。
“那山脉一侧为代国所有,另一侧则归属咱们晋国,两侧均有两国子民定居,虽时常有所往来,却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山脉两侧的两国子民忽然起了摩擦并逐渐失控。然而因着地处偏远,直至闹出了好些人命官司这才引起了两国重视。
“随后,咱们晋国和代国均有心将这五座山峰纳入版图,却多年下来谁也未能得偿所愿。
“而代国使团这次访晋,便是为了这件事。”
左章闻言恍然点头,之一转念便有所悟道:“看来结果并不太好。”
“不错。”张世山呲牙咧嘴的点点头,面带不屑道:“咱们晋国如今文脉独大,曾提议来一场殿前诗文大比,胜者便将那边境五山纳入版图。
“这本是文脉用作谈判先行抛出来的条件,料定道门鼎盛的代国绝不会答应,于是便等着对方杀价。
“可谁知代国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还直接派遣使团来访!结果……”
“结果全输了,是吗?”左章闻言连连摇头,心想自己那地球的老乡就在代国使团之中,能在诗文大比中输了才叫奇怪。
果然,左章话音刚落,张世山便狠狠锤了一下桌子,面带愤恼道:“五场比试,对面只出了一个人,咱们这边五个人轮番上场却从头输到了尾!
“到了最后,那五人尽皆羞愤败退,其中一个更是急火攻心修为不稳,跌落一个大境界,真真把面子里子全丢光了!”
张世山说罢便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显然被气的不轻。
始终在一旁听着的左章则瞬间梳理清楚了背后的因果,微微颔首道:“如此想来,冯知府是想在这个宁世伟身上做些文章,废去殿前诗文大比的结果。
“如今看结果也算得当,只是这份算计对于被宁世伟祸害的人来说,却称不上友好。”
张世山闻言又是一叹,却没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思,转而问道:“左小哥,那个宁世伟为何要潜回添香阁呢?”
“原先我也不大明了,不过现在想来……”左章默然片刻,轻轻指了指暖阁方向道:“许是想要取什么东西吧。
“他当时身受重伤,潜逃匿迹才是当紧,专程回到添香阁,那东西于他而言要么极重要,要么用处极大。
“可是极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况且他先前离开时没有带着,便说明那东西不在他身边。”
左章正说着,却见张世山一脸好奇准备提问,立即猜到他心中想法的左章笑了笑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不过应该在锦蕊姑娘的暖阁中。
“如今那些东西被缉妖司拿走,虽说再没了咱们探究的机会,却也斩断了咱们与宁世伟之死的因果,算是好事一桩。
“所以,张大哥你如今可以放心的想一想,怎么把锦蕊姑娘带出添香阁了。”
一听左章这般说,张世山顿时来了兴致,与左章兴冲冲的商量起行事细节来。
然而,此时正与张世山密谋拯救锦蕊的左章却不知道,就在半个多时辰前,当他一剑断绝宁世伟所有生机的刹那,万里之外的一座车辇内,一名闭目静坐的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