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
老子管你叫啥……
左章郁闷的看着面前有恃无恐的阿黎,明白对方经过昨夜的试探和随后针对张世山的“询问”,已经把握到了自己的弱点和底线。
而现如今看来,一个帮她找人的要求,显然是一个远远触及不到左章底线的问题。
起码与那些香客的安危比起来,这个要求对于左章来说,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烦心事而已。
但是,以后呢……
想着想着,左章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觉得,你还是死在正心寺比较好。”
“不行!明明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情,左章你怎么能反悔呢?”阿黎嘴角翘起,光洁的脸蛋上出现了两个精致的小酒窝,“大不了等你找到了芸娘,我让她拿出好多好多银子捐给正心寺。”
“算了,我消受不起。”左章哼了一声,看着四周对自己与阿黎视而不见的香客转而问道:“你要找的芸娘是什么人?”
“她是妖精,不是人呢。”阿黎背着双手笑笑,在左章面前俏皮的来回走着,“芸娘婶婶的本体是一只狼,早在几十年前就化形成人了。
“她呢,和我娘亲是好朋友,经常来我们家中做客。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十六年前突然没了音讯,就连我娘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而我娘死后,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几个月前我听人说芸娘婶婶在庆州隐居,所以就想投奔她。
“可是那人也不知道芸娘婶婶具体在哪里,所以我就只能碰运气了。”
阿黎说得细致,可是对于阿黎所说一个字也不信的左章却摇摇头道:“说重点。”
“左章你怎么能催促女孩子呢?”阿黎不以为意的翻了左章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庆州五个县,我一寸挨着一寸的找了两个县,可是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再这么找下去,我还不知要蹉跎多久时光,可是就这么两个月我已经被好些人欺负了,人家真的很可怜的。”
和我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让我来总结一下。”左章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不确定芸娘现在是否还在庆州境内,但是即便有万一的可能你也不会放弃;
“第二,你不想打草惊蛇,却不惜冒着被缉妖司发现和得罪我的代价,也要找到她。
“第三,即便芸娘是狼妖又长年隐居庆州,那么庆州这么多年都没有妖物害人的事件出现,足以说明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妖怪。对吗?”
“哇!左章的脑袋很好用呢!”阿黎兴奋地仰头打量着左章,水汪汪的眼睛中带着极其敷衍的崇拜,“我就不行,笨笨的。”
“太假了。”左章无视了阿黎虚假的奉承,摇摇头道:“你如果真的想让我帮你找人,就说点真材实料出来。
“若是还一味地用虚言谎话来应付我,等到我因为听了你的话而惊跑了你的芸娘婶婶,你也不要有怨言。”
“真是不知道体谅女孩子的心思呢。”阿黎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将芸娘的相貌描述一番后缓缓说道:“妖精化形艰难,且化形时的外貌一生难改。
“因此,若无意外或是别的什么机缘,一个妖精化形之后的形貌,除了会随年龄增长而日渐成熟苍老以外,便不会再有变化。
“二十年前,芸娘婶婶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现如今的话,应当是一个不足三十的妇人。”
左章闻言若有所思的嘀咕道:“妇人?”
“对啊,她嫁人了呢。”阿黎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我不知她嫁的是谁,否则也不会辛苦左章你啦。
“但是呢,她一直都顶喜欢那些掉书袋的白脸小书生,所以想来应该是嫁了个读书人吧。”
“原来如此。”左章忽然笑了,“庆州的普通百姓和寻常书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有道行的读书人却能凝聚生民崇信之力。
“那生民崇信之力克制妖邪精怪,所以你查探起来才会费时耗力。
“而芸娘能嫁给读书人,要么对方爱她极深,要么就是身上带着什么遮蔽气息的法宝吧。”
“左章你又猜对了呢,好厉害啊!”阿黎睁大眼睛赞叹一声,旋即又摇头道:“不过呢,芸娘婶婶身上到底有没有法宝,我却是不知道了。”
左章摸了摸头顶的僧帽,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阿黎,“若是她身上带着能遮蔽自身气息的法宝,我的望气术便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
“你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挨家挨户的闯入内宅去查探吗?”
“可以吗?”阿黎面带期待的看着左章。
“可以个屁啊!”左章直接摆手拒绝道:“在庆州,能调动生民崇信之力的读书人,可以说是人上人中的人上人。
“我但凡惹到一个,整个庆州没有我立足之地都是轻的。到时候你事了拂衣去,我却要替你顶缸。
“所以对不住了,如果你没有更稳妥的法子,恕我正心寺庙小水浅经不起折腾,不可能冒险陪你玩这种百害无一利的游戏。”
“嗯……也对哦,怎么能坑害左章哥哥你呢?”阿黎装模作样的思忖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左章哥哥要不要听一听呢?”
“别套近乎。”心头别扭的左章强忍着挠头的冲动,“有话就说。”
“小左哥真是不解风情。”阿黎埋怨了一句后才说道:“庆州那些读书人最是瞧不上僧道武者,便是寻常百姓在他们眼中也比小左哥你高上一等。
“可是呢,他们又处处标榜自己一视同仁无有高下,面子里子都想要,真真虚伪的紧……”
“你到底要说什么?”左章见阿黎絮絮叨叨不说正题,却一个劲的挑拨自己对读书人的厌恶,心中顿感不妙,“你做了什……”
“小左哥真是智慧不凡呢。”阿黎指了指即将消失在山下石梯尽头处的两名女子,玉手掩口得意的笑道:“她们下山之后呢,会逢人便说这正心寺灵验得很。
“什么财运啊、姻缘啊、前程啊之类的自是不在话下,最最重要的,是咱们正心寺在求子上格外的灵验。
“而似她们一般的香客还有很多很多,想必过不了几日,咱们正心寺绝对会门庭若市香火鼎盛呢!”
面带得色的阿黎刚刚说罢,就见左章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香火……鼎盛?”
一声带着让人心悸寒意的低沉疑问骤然响起,直接让阿黎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而不等她做出回应,眸中隐含杀意的左章就寒声质问道:“你觉得,正心寺是你可以做主的地方?”
“小左哥你做什么?好生吓人呢。”切实感受到左章杀意的阿黎心中一突,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可能,转瞬摆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道:
“只是鼎盛几天便好了,我又不能真个搅扰了小左哥你清修不是?”
阿黎说罢,胸中怒火升腾的左章没有说话,直到他从阿黎眼中隐隐看到一分畏惧之色,这才深吸一口气低沉开口道:
“再这么自以为是,我不介意这满寺的香客给你陪葬。”
“我才不要!哼!”
见左章目光缓缓恢复平和,松了口气的阿黎则做了个鬼脸,心有余悸之下细细看了眼左章身后的正心寺,却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不由心生疑惑。
毕竟她从张世山的梦话中得知,相比身上的和尚身份,左章更像是一个游戏世间的闲散人。
看着洒脱不羁,也有几分少年心性,可为人处世却很有章法和底线,且骨子里满是洞彻世事的成熟与智慧。
而正是因为弄清楚了左章的性情和底线,对他颇为忌惮的阿黎才觉得自己能够加以利用,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万没想到,这座看起来小到有些逼仄的正心寺,却在慧觉老僧死后,成为了左章心中不能贸然触碰的一片逆鳞!
“七天之后恢复原状。”
平复心绪的左章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然后冷着脸缓缓分析道:“芸娘身为妖类却与人结姻,自然子嗣艰难。
“她自家知自家事,若嫁入富贵之家,定架不住身边指望着她的丫鬟仆役着急。所以即便她自己不来,下人丫鬟听说了总要来试试。
“到时候你用本命神通套话,自然能窥得这家宅中的情况。”
“对呀对呀!”阿黎骄傲的扬起俏脸,笑嘻嘻的说道:“而且读书人嘛,除了子嗣,前程自然也是顶重要的,因此芸娘婶婶也可能为了郎君的前程来上柱香。
“若是这样还找不到她,那她就只能在那些不来上香的人家中,到时候我挨个查探,一样能与她团聚。”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左章虚应了一句后问道:“正心寺每天卯时洒扫寺院迎候香客,酉时闭门晚课。你呢?每日何时来?”
阿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些失落的看了左章片刻后才低身问道:“我不能住在寺里吗?”
“当然可以。”左章在脸上堆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要你敢赌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就敢收留你过夜。”
“还是不要了。”阿黎遗憾地摇摇头道:“到时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即便你是和尚,我也会寝难安眠呢。”
“随你。”左章说罢摆摆手,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寺门内走去,“别做多余的事情,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哎呀,吓死我啦!”阿黎冲着左章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就随意的蹲在寺门外的树荫下,静静地打量着一个个入寺上香的香客,时不时地用手指遥遥戳点一下。
当日酉时,左章面色阴沉的看着阿黎在几名香客的陪伴下走下山去,这才关门闭寺回到小殿,进入须弥境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慧觉老僧。
“叫芸娘的狼妖?”
听罢左章的描述,慧觉老僧忽然摇头笑道:“原来那狼妖叫芸娘啊。”
“嗯……呃?”左章顿时一惊,“老秃驴,你竟然认得那狼妖?”
“自然认得。”慧觉老僧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初化缘修缮正心寺时,名叫芸娘的狼妖曾给过老僧十两银子。”
话刚出口,猛然醒悟过来的左章就狠狠拍了一下大腿,“你当初与方圆百里内的每个人都化过缘!”
慧觉老僧笑呵呵的看着左章,表情祥和的继续说道:“那狼妖当时确已成婚,想来也是因此改了姓名,唤做了陈王氏。”
见慧觉老僧这般熟悉狼妖的事情,左章不由好奇问道:“那她的丈夫真是读书人?”
“是。”慧觉老僧不以为意道:“不过世事无常,顷刻间便是天翻地覆,更何况我已十四年未曾见过她了。
“她如今是否在庆州,会否来寺中祈愿,我都不知。不过,那十两银子,却落在了你栖身十四年的正心寺上。
“所以这中间的因果,便要你来定夺了。”
“我?”左章诧异的看着慧觉老僧,疑惑道:“那你呢?”
慧觉老僧哈哈一笑摊手道:“我已经死了。且去吧!”
“靠!又来……”
毫无防备的左章只觉一整恍惚,醒过神来时已经出了须弥境,顿时不爽的骂道:“老秃驴!这口锅你当真甩得没良心!”
骂骂咧咧嚷了几句,左章皱眉起身离开小殿,回到厢房中带着心事躺在床上,思忖良久才睡去。
次日,太阳照常爬到了天上,可是从来与热闹二字无缘的正心寺,却迎来了它十四年间从未经历过的喧嚣!
只见寺门外的空地上,从各处赶来的香客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紧紧盯着闭合的寺门。
石梯上,同样有早早赶来的香客,却只能排在更早赶来的人身后,期待着自己能再上一层台阶,好离寺门再近一些。
而在寺门后,面色铁青的左章落在门栓上的手已经僵了数息,却久久做不出拉栓开门的决定。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左章耳听得门外香客越来越多,无奈只能缓缓拉开门栓,将宽大厚重的寺门打开一道仅半人宽的缝隙。
“门开了!”
“快!快进去!”
“我听说头柱香最是灵验!”
“让我……”
咣当!
刹那之间,开启的大门猛然闭合,迸发出轰然巨响,直将宛若冰水落滚油的沸腾喧闹生生闸断!
而不等众香客们反应过来,就听门内传出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传进了寺门外每个人的耳朵。
“佛门清净地,严禁喧哗!
“诸位施主一刻不安静,寺门便一刻不开!
“一人不安静,便所有人不得入寺!”
三句话喊罢,门后便再没了声息。
而眼见大门开启又闭合的众人带着诧异渐渐安静之际,却有几名香客不依不饶的吵嚷起来。
可他们还没嚷嚷了几句,寺门内就再次传出洪亮的声音,“几位施主这般吵嚷,想来是不愿其他施主入寺礼佛了。”
话音刚落,几名吵嚷的香客就见周围众人纷纷看向自己。
而那一道道目光中隐含的怒火,不仅将他们烧得心慌不已,更是将他们满嘴的牢骚脏口摁回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