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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安愣了一瞬,赶紧低头拱手请安。

赵如娜没有应他,只是越过他望向室内的赵绵泽,好久都没有动弹。赵绵泽自然也发现了她。瞪了一眼立在她身边极为尴尬的何承安,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一惯的笑容,朝兰子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才向赵如娜招手。

“菁华,你今日怎的得空过来了?”

赵如娜手里捧着一件冬衣,像是冻得狠了,面色和嘴皮都有些发白。可外间风寒,她却一直等到兰子安背影离去,才施施然入了屋,反手关上房门,将为赵绵泽做的冬衣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始至终只盯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菁华,你坐,我让何承安泡茶来。”

她看着他,仍是不回答。

“菁华?”赵绵泽有些尴尬,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默了片刻,才试探着笑问,“你可是知道皇爷爷要把高句国公主许给定安侯为正妻,找哥哥算帐来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就那样看着他。

赵绵泽笑容僵硬了,转而一叹,“菁华,哥哥晓得你的心思。当初入定安侯府为妾已是委屈了你,现如今再多一房正妻,你在侯府的位置更是尴尬。可皇爷爷的脾气你最是清楚,即便哥哥不允,也没有办法。在他的心里,一个女儿家的亲事与国事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

“哥!”赵如娜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还是没有坐下,只是看着他,目光里露出一抹敏锐的光芒,声音却极为平静,“我都听见了。”

“什么?”赵绵泽装傻。

“你要杀侯爷。”

她一字一顿没有情绪的说完,赵绵泽面色彻底僵住了。前太子妃生了赵如娜没两年就病逝了,赵绵泽与赵如娜兄妹两个的感情极好。在赵如娜的面前,他从来都是一个温和仁德的好哥哥,如今无意让她听见这样的秘密,他属实有些难堪。不过,那情绪也只是一瞬,就又隐在了他温和的唇角。

从椅子上起身,他亲自过去扶了赵如娜坐下,唤她小名。

“娜娜,你听哥哥说,你听岔了,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哥,你不必解释了!”赵如娜淡淡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关照她的哥哥,心潮起伏,情绪极是微妙。还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脸上的关切不假,可看上去却有些陌生。一晃这些年,时光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的哥哥。一双黑油油的眼眸盯了赵绵泽片刻,赵如娜突然推开赵绵泽的手,在他的身前“扑通”跪下,抬起头来,冷冷地道。

“菁华感谢哥哥的成全。”

赵绵泽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赶紧躬身扶她。

“菁华,有事坐起来说,你我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不!”赵如娜突然一咬牙,目光露出一抹凉意来,“哥,陈大牛他欺我辱我,菁华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今哥哥要除去他,菁华正是求之不得。”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绵泽的意料之外。

他目光微微一眯,看着赵如娜脸上的恨意,像是松了一口气,扶她坐起来时,眼睛里的宠溺多了一些,可狐疑的情绪也更深了一丑。依他对赵如娜的了解,她为人虽不太多话,可心地存善,并不是这样极端的人。

“娜娜,你能这样想就好。可你与他到底夫妻一场……”

“夫妻?”赵如娜凄苦一笑,反问他一句,抬头直视,面色一冷,“哥哥,我如何入得定安侯府,陈大牛如何辱我,你都忘了吗?他何时待我若妻?”

“娜娜,哥晓得你委屈。”赵绵泽清楚地看着她眸底的恨意,心里一叹,恼意也浮上头来,面色沉下,声音少了平时的温暖,凉如外间的风雪,“这样的奇耻大辱,哥哥如何忘得了?他陈大牛一介武夫,我赵绵泽的妹妹许配给他,是他的福分。他万般推拒不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婚在前,让你披麻戴孝入府,三拜九叩祭他亡妻在后。如此羞辱,哥哥永生难忘。”

一年多了,往事如烟。

如今再听来,赵如娜心里锐痛一下,眼圈有些湿润。

“如哥哥所言,菁华亦是永生难忘。”

赵绵泽看着她眼里的泪水,脸上的恨意,目光越发冷沉,“好妹妹,哥哥定要替你讨回公道。以前不动他,是因他与你的姻亲关系,可顺利助我登上储位。如今辽东收复,天下已在大晏囊中,他何德何能还敢如此屈我的妹妹。即便不除他,高句公主一嫁,你也只能做妾,哥哥不忍心……”

他要娶正妻了,想到这个,赵如娜突然失笑,眼圈红红的看着他。

“他若身死,菁华还可改嫁吗?”

赵绵泽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双手握紧了茶盏。

“将来你便是我大晏的长公主,改嫁又有何不可?菁华,哥哥一定会让你幸福。但凡你看上哪家公子,不论他出身如何,哥哥必当成全,不会再让往事重演,让你走上联姻一途。”

“哥……”赵如娜一滴泪落下。

赵绵泽眼泪一闭,叹息一声。

“只是如今,形势如此,你还须暂时忍耐。这件事切不可外传。”

“哥哥放心,我晓得轻重。”赵如娜点了点头,含笑拭了拭眼圈,声音不激动,可接下来的话,却也是字字尖锐,“哥,陈大牛他死不足惜。可是……你为何要对付十九叔?”

一语既出,满屋冷寂。

赵绵泽看了她良久,目光微眯,轻轻出声,“朝堂上的事,菁华你不懂。我若今日放过十九叔,来日他又如何肯放过我?”

“是,菁华不懂。可哥哥你将来会是大晏皇帝,十九叔他只是藩王,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又如何会不放过你?且依我看,十九叔他无意于皇位,哥哥你又何必?”

听了她劝慰的话,赵绵泽目光微凉,忽然“呵呵”一声,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一张俊美温润的脸上,情绪极是复杂,神色也极为难看,“他夺我之妻,此仇我又怎能不报?”

赵如娜微微一惊,“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明白,可我却很明白得紧。菁华,景宜苑里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在了吧?你一直知道,为何从来没有告诉我?”

他声音放缓,也冷厉了不少。赵如娜目光微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被时光雕琢得有些不太相识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咬唇低头,“哥,十九叔是我们的亲叔叔,他等我们不薄,手足相残……”

呵呵一笑,赵绵泽声音凄厉起来。

“你口中的‘不薄’,包括强占侄妻吗?”

“哥……”

摆了摆手,赵绵泽阻止了她,别开脸去,回避着她恳切的眼神,像是不想再提,又像是没得商量,“菁华你下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跑。你放心,我不会取他性命。我只是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若夺了他之所爱,与取他性命,又有何区别?”

赵绵泽倏地偏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如娜,目光又悲又冷,“那他夺我所爱,与取我性命,又有何区别?菁华,若是让你选择,你要哥哥的性命,还是十九叔的性命?”

这个问题,太尖锐。

赵如娜唔一声,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愿意要你们任何人的性命,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好好的,十九叔也好好的,哥哥,一个妇人而已,再往后,你要多少没有?何必为了一个,损及亲情?”

“娜娜,你即不好选择,那就袖手旁观。”

赵绵泽定定望她,苦笑一声,再次摆手让她离开。

“好。”赵如娜低低叹了一声,将案几上的冬衣往前挪了一挪,声音有了哽咽,“哥,这是菁华为你做的冬衣。还是母妃教的针钱,还是你喜欢的丝绵。人人都说皇室情薄,可菁华心里知道,哥哥待我极好。在菁华的眼里也是一样,不论你什么身份,都只是我的哥哥。”说到此处,她停顿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走了。”

从赵如娜懂得女红开始,每年都会为赵绵泽准备衣服,不论春夏秋冬。即便他身边有了夏问秋,而她也嫁入了定安侯府,这事也没有间断。而赵绵泽有什么好的,也会记挂着这个妹妹。去年赵如娜出嫁的时候,赵绵泽没有参加,因他实在不忍看那个场面。但正如他所说,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刺,对陈大牛的怨恨从未有停,包括先前做出那个“除之”的决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只如今,看着赵如娜纤细的背影,捏着手中厚厚的冬衣,他一时有些迷茫,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何承安!”

何承安早就侯在了门外,唯唯诺诺的进来,额头上溢了一脑门的冷汗。他知道菁华郡主过来,自己没有事先通报,已然惹恼了皇太孙殿下,可还是有些无辜。

“殿下,您与菁华郡主素来亲厚,郡主过来找您也少有通传。这一次你把奴才遣开了,奴才也不晓得有什么事,就,就没有阻止……”

深呼吸一口气,赵绵泽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找人看住她。”

“是。”何承安诺诺点头。

赵绵泽撑着额头默了默,像是考虑了许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巧、颜色却极为陈旧的香囊来,摊在手里摩挲了片刻,脑子慢慢浮现起一张浅笑的面孔来。

一年多没见了,她还好吗?

摩挲片刻,手中香囊慢慢暖和起来,他一把握紧,阖紧了眼睛。他知道,即便他这一生鲜衣怒马,权掌天下,若是没有她,心底也将永远都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

有她欢喜,无她不全。

低低苦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对何承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年多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何承安愣了愣,垂着头不吭声。

直到赵绵泽慢慢松开手,将他视若至宝的香囊递了过来。

“何承安,本宫要你亲自去一趟漠北。”

……

……

出了东宫,赵如娜才发现大冬天竟然脊背汗湿,手心全是冷汗。

无意间听得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当时的惶惑还在心头。

为了避免被哥哥怀疑,她选择了撒谎。而世上最容易骗过人的谎言,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她说陈大牛该死是假,说关心十九叔是真。很显然,哥哥相信了她。

可如今她该怎么办?

快步走上定安侯府的马车,她坐直了身子,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像要蹦出喉咙口来,那口气一直憋在心头,直到马车出了皇城东华门,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侧夫人,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绿儿偏着头在问她,赵如娜嘴皮动了动,看她半晌还是摇了头。

“我没事。”

她不能告诉绿儿。哥哥可以在北伐军中安插他的人,并且可以让兰子安带一个东西过去就能直接除去陈大牛,那么安插在陈大牛身边的人一定不简单,在军中的地位说不定也不低,才能在陈大牛出事后,掌握北伐军。甚至于,那个人还很有可能是他的亲信。

十九叔她并不怎么担心,他为人睿智内敛,行事极为妥当。她最担心陈大牛,若是他身边的人要害他,他一定是毫无防备的。

失神片刻,她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从小跟着她的绿儿,突然发现,她虽然贵为郡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想想,哥哥可以在陈大牛的身边安插人手,难保在定安侯府就没有。就连绿儿,也是哥哥安排给她的。

但如今事态紧急,却远隔关山万里,谁能把消息带出去?

叹一口气,她突然低低问,“绿儿,我可以相信你吗?”

绿儿愕然地看着她煞白的脸,点了点头。

“侧夫人,有什么事要绿儿做,你只管吩咐。”

赵如娜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捏紧了她的手,“我要去丹凤街买点胭脂水粉,你陪着我去,一会回了府,不许告诉府里的人,免得闹笑话。”

“哦。”绿儿重重点头,却完全一头雾水。

虽然赵如娜只是定安侯府的侧夫人,但这一年多来,她尽心伺候公婆,除了与嫂子偶有嫌隙之外,与旁人都处极好,加上陈大牛不在府里,那些侍妾全是摆设,没有任何人敢为难她,更不可能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何须去丹凤街买什么胭脂水粉?

绿儿不懂,却也没有问。

马车行至丹凤街口,赵如娜看了看满眼不解的绿儿。

“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侧夫人……”绿儿拉住她,“我陪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无事,你在这等着。”

慢慢躬身下了马车,赵如娜四周看了看,直接去了丹凤街尾的一间胭脂水粉店,然后在店里面逛了两圈,见门外没有人,从后门出去穿入了一个小院。

这个地方,她来过几次,是李邈带她来的。那间胭脂水粉店是锦宫名下的产业,也是掩人耳目用的。那会儿李邈告诉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来找她。

松子坡上的事情之后,陈大牛与锦宫的矛盾就解开了,但如今的李邈虽是锦宫的大当家,原本与赵如娜也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因了中间有一个夏初七,她如今身处在漠北,李邈要给她写信,或者收她的来函,都要通过赵如娜用军驿传递,所以两个女人这才有了交情。

“叩叩叩……”

三声敲门响过,开门的人是二虎子。

“你……”他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是郡主?”

“大当家的在吗?”赵如娜微微一笑。

二虎子很少见到像赵如娜这样出身尊贵的皇室妇人,被她那一笑闹得顿时红了脸,赶紧让开身子请她里面坐,可说起李邈却有些踌躇。

“大当家的师父过世,她去了苏州。”

心里“咯噔”一下,赵如娜面色一变。

此去辽东山高水远,且不说她是一个弱女子,就论她郡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出了京不被赵绵泽发现。原本她找锦宫就是希望李邈接下这单生意,替她跑一趟辽宁,告诉陈大牛。

如今她的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李邈。

可李邈却不在?难道真是天注定?

她煞白着脸,问二虎子,“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二虎子摇了摇头,“大当家没有细说,不过她师父过世,至少也得烧了三七。这苏州来往一趟得些日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回京师了。”

低低“哦”一声,赵如娜整个僵住了。

“郡主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交代旁人替你办的?”

二虎子好心的提醒他,可赵如娜如何敢将这样的大事告诉别人?

“二虎子,借用一下纸笔,我给大当家留一封书信,待她从苏州府回来,你务必转交给她。”

“好的。”

二虎子很快拿了文房四宝来,赵如娜向他致了谢,握住毛笔,醮了墨,在纸上简单写了三个字——“七有险”,然后吹干了墨汁,折好交给了二虎子。

“谢谢!”

即便她信得过李邈,也不可能全盘告之。在这件事里,赵绵泽是她的亲哥,陈大牛是她的夫婿,赵樽是她的十九叔,楚七是她的朋友,在这个亲情的漩涡里面,她最是难以做人。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

……

今天晚上宫中有夜宴,招待从高句国来的使臣,皇太孙赵绵泽为了以示天恩,不仅亲自作陪,素不饮酒的他还破例喝了不少酒,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可夜幕下的定安侯府,却有一辆马车慢慢驶了出来,赶在宵禁之前往京师城门的方向去了。马车上的人正是菁华郡主,她就领了一个绿儿和一个车夫就出了城,直接上了官道。

这个决定很是冲动,她也不知道此去辽东结果会如何,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她是一个女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她能被人称为京师才女,不仅知诗书礼仪,更是通读历史。她非常清楚,从她踏入定安侯府那一刻,她与陈大牛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即便他马上要另娶旁人做正妻,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女人。如果他有事,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说起来,她见过他的次数统共也没几次。但他的样子,却清晰印在她的脑子里宛如昨日。初入侯府时,他恼恨又躲闪的目光。新婚之夜的黑夜中他喘气如牛的呼吸,还有那带着极大力量的斯裂疼痛,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原本以为她是恨他的。当然,实际上,她也是恨他的。披麻戴孝出嫁,三跪九叩他的亡妻,放眼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亲事了。那时候,她即看不起他,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他能够为了亡妻做到如此,那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即便他再有情有义也不是对她,在她看来,他们彼此间,也就仅止于此了。但松子坡上,她重新认识了他。他不顾危险来救她,比起顾怀,她觉得这个男人更当得起她丈夫的称呼。即便为妾,遗憾仍有,她却不忍心他死于这样一个阴谋。

去年的松子坡,他救了她。

如今辽东虽远,哪怕拼了这一口气,她也必须去。

她知道,或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哥哥知道了,不会放过她。

就算哥哥放过她,她也不知道往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都是她的亲人,如此两难……

……

……

夜更深了,酒晏已罢,东宫泽秋院的门打开了,前头有太监掌着灯笼,后面有两个太监扶着今天多喝了几杯的赵绵泽,走得一路踉踉跄跄。今日宴请高句国使臣,从不沾酒的他,却醉得一塌糊涂。

吹了一阵冷风,入得内室,他低低笑着,栽倒在了榻上。

“怎么喝得这样多?”

夏问秋心疼的扶他躺好,赶紧叫弄琴打了温水来,在不停摇曳的烛火里,轻轻解开他的袍子,为他擦拭着身子。他醉得很厉害,嘴里喃喃着什么,在她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她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呀!”她惊叫!

他转身将她压下,一双醉红的眸子半阖半眯,低头便吻她。

夏问秋手中绒巾落在地上,羞红了脸。

“绵泽……”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热情的吻过她了,久违的恩爱让她心里一荡,反手就紧拥住了他,在室内缭缭的熏香气息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他难得疯狂的情义,觉得沾上了他嘴里的酒意,整个人也醉得不知方向了,只懂得回应着他。

“楚儿……”

头上,一道软柔得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响起,她身子顿时一僵,别了别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只粗急的喘气着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声音喑哑得如同暗夜里的一道催命符,令她心痛如绞。

“楚儿,你等等我,很快我便可以接你到身边了……”

“绵泽?”

夏问秋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嗯,楚儿……你终是肯叫我了。”

他低低说着,伴着软软的呼吸,细细的呢喃,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像被烙铁在煎,生痛,生痛。她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紧闭着眼睛说醉话,看他喊着夏楚的名字在光影里颤抖着手解开她的衣衫,看他红红的俊脸上久违得恍如隔世的爱意,一颗心整个儿的碎掉了。

“楚儿,相信我,我会等你极好……给你世上最好的……来弥补……我要让你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享所有的尊崇……楚儿……我好想你……真是好想……好想……”

赵绵泽从来不喝酒,也没有旁的嗜号,今日是什么事让他喝得这样多?在他语无伦次的“表白”里,夏问秋心凉成了一片,却也没有忘了这茬子事儿。

“绵泽,你准备怎样来接我?”

赵绵泽身子微顿,面上有刹那的怔愣。

可慢慢的,他眼睛里的痛楚更深。

“楚儿……楚儿……为了你……我准备了一年,是时候了……”他双臂加劲,紧紧抱住她,拿自己的脸在她的脸上轻轻蹭着,像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嘴里说出来的话全是爱意,一声声呼唤震撼着夏问秋的心。

要怎样的情深,才能唤得这样意浓浓?

他究竟是何时爱她那样深的?她怎会毫不知情?

夏问秋不敢想象,这样爱着夏楚的赵绵泽,一旦知晓那次狩猎时在陷阱中救他的人是夏楚,而不是她夏问秋,知晓她曾经为了得到他而做下的那些事,知晓这些年她一直在鸠占鹊巢,他到底会怎样对付她。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楚儿,你冷吗?”

他抱紧了她,心跳剧烈。

“绵泽……”

冷冷笑着,夏问秋轻轻抚着他光光的肩膀。

“绵泽,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如何接我?你都准备什么了?”

“楚儿,你等着……等着我,我派人来接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走我身边走开……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你……”

他满脸通红的说着醉话,并没有像夏问秋期待的那样告诉她。只是他的心跳越发的快,激动得像是不能自已。

只可惜,他的激动,不是为了她。夏问秋蹙紧眉头,睫毛眨动着,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一眨也不眨。看着他情不自禁,看着他沉醉其中,看着他哆嗦,看着他唤着夏楚的名字昵喃一般呻吟,可她的脸上却一片死色。

这一番闹腾有些久,比平素他敷衍了事时美了许多,可夏问秋身子美了,心却恨到了极点。事毕,他沉睡在她的身边,手紧紧不放。她却慢慢地爬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他灯火下恍恍惚惚的俊朗面孔,轻轻抚了抚他蹙着的眉,冷笑一下,起身出了泽秋院,往东宫后院里最偏僻的一隅走了过去。

那里住着最是喜静的太子妃东方阿木尔。

自从太子赵柘过世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她前脚一走,寝殿门口就有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皇太孙殿下!”

那是何承安吩咐去定安侯府看住赵如娜的侍卫长焦玉。可他喊了半晌儿,里头的赵绵泽都没有反应,值班的太监和宫女说殿下睡下了,不敢去叫醒,他立在门口,左右为难,直到夏问秋回来,以为他是赵绵泽派去办夏楚那事情的,直接把他给打发了。

他不敢走远,只得在门外等。

次日,赵绵泽揉着额头从屋里走出来,他才赶紧上前汇报。

“殿下,菁华郡主,昨夜就出了京师。”

赵绵泽宿醉的面孔,顿时一变,拳手握紧。

“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属下已经派人追去了。”焦玉拱手,低垂着眼皮,“如今情况还不清楚。”

“快去,追到为止。”

“是!”焦玉领命要走,可还没走几步,背后的赵绵泽却喊了一声“等等”,在他回头看过去时,却见他低下了声音。

“不要伤害郡主。”

……

……

“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发。去嫁个俏冤家。”

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一连好几天的大雪之后,今日天儿总算放晴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茫茫积雪上,极为刺眼。金卫军一大群人在黑皮大哥粗声粗气的小调儿声里,正在离大军驻营里约摸几里地的雪地上挖着陷阱。

“黑皮,你总唱这些,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了?”

夏初七促狭的抱臂站在雪地上,打趣着他。黑皮却嘿嘿一乐,使劲儿挥动着手中的雪铲子,直发乐,“小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娘们就喜欢哥哥这样的曲子味儿,蜇心,个中滋味儿哦……”

“嘚瑟!想你的胖儿子了吧?”

“怎能不想?”黑皮叹口气,“媳妇儿为我生了儿子,都一岁了,我还没见过面儿呢,这仗也不知啥时候能完。”

“快了吧!”

翘了翘唇,夏初七别开脸去,看着工事进度,拍了拍手。

“兄弟们,赶紧挖,咱们得早早给哈萨尔准备好大礼。”

连续几天的大雪,哈萨尔没有来骚扰,今日天放了晴,她猜哈萨尔也憋不住了,大概今儿晚上就会来,所以趁着这个当儿,她先在草原上装好“疯狂的陷阱”,好好招呼那个友邦。

这种缺德事,是她最喜欢干的。就赵樽来说,就喜欢真刀真枪,可也拗不起她的恶趣味。比起在战场上打架,她就喜欢“偷鸡摸狗”。另何况,如今为了阻止漠北十二部落在山海关的偷袭,元小公爷领了朝廷的圣旨,领了一部分兵马去了山海关一线,有这样的陷阱保护多好?

“肚子叫得像揣了个老鼠。”

“快挖,挖完了回去给你吃好的。”

听着兵士们调侃,她踢了一脚积雪,搓了搓手,摸向冻得通红的面颊,可仍然是冷,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积雪,冷得她要靠不停跑动才能好受一点。

“小齐!”老孟在坑里大喊:“你先回营去。”

“没事儿。”夏初七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儿尖尖的,带着笑意,语气却极为严肃,“你们都已经不让我做活了,我哪里敢再偷工?”

“行,再半个时辰,能成。”

“好嘞,加油嘞!”

夏初七笑着在雪地上转着圈,时不时瞄向远处一望无垠的雪原。突然,她双眉一锁,发现了远处一抹疾驰而过的牧民影子。这里离大晏军驻扎的营地就五里左右,虽然赵樽从来没有阻碍过牧民的正常生活,但漠北境内的牧民们忌惮“冷面阎王”的名号,早就避得远远的了,附近一般很少看见有牧民的活动。

今儿怎会有?天晴的原因?

她定神看去时,那一抹人影已经没有了。

几乎刹那,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子不安来。

从一年前建宁城那次刺杀之后,那伙要她性命的黑衣蒙面人再没有出现过。一来她每日在营中,他们估计也没有什么机会。二来嘛,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最为主要的原因。

就此事,她曾经问过赵樽。

赵樽只含糊地回答她,东方青玄受伤了,他们应当不会再来了。虽然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似乎还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可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却是解开了不少。

因为,听赵樽的意思,东方青玄应是事先就知道有刺杀她这件事的,但是他没有在刺杀之前阻止,而是选择在刺杀发生后替她挨了三箭。

如此一来,意味就颇为深长了。

她只能理解为,他在要用自己的受伤,来警告刺杀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选择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那个人,迫使她或者赵樽放弃找那个人寻仇。由此,她推断,那个人与东方青玄关系极为亲密。

可除了阿木尔之外,东方青玄还能维护谁?

赵樽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此事过去一年了,会不会有关系?

“老孟!”夏初七挑了挑眉梢,沉了声音,“你们最近这些天,有没有见到周围有鬼鬼祟祟的牧民?在驻扎地周围晃来晃去的?”

老孟没有从坑里探头,只呼呼喘着粗气应了一声。

“没有。怎么了,小齐,你有发现?”

低低“哦”了一声,夏初七摆了摆手,没有向他解释,只利落地翻身上马,领了几名兵士追出去一段路。可除了发现有一串马蹄印之外,没有再发现有人。

“估计是附近牧民。”有人说。

“是啊,前些日子,也有牧民活动的。”又有人说。

是,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可她就是觉得,不太寻常。

定神看了片刻,她眯了眯眼,取下帽子拍了拍。

“回吧。”

……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天晴。

冬天的太阳最是惹人喜欢,可雪化时寒冷且不说,北狄人的耐寒能力明显比大晏人强,往常在这样的时候,哈萨尔必定会派兵来骚扰。可这一连几日天晴,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儿,情形极是罕见。赵樽最近一直在派斥候摸哈萨尔的主力位置,也不会贸然出击,形势一时胶着起来。

帐外寒风呼呼的吹,夏初七从半睡半醒中惊醒过来。

天气太冷,帐里的炉火整夜未灭,就着光线,她轻轻侧过身子,看向阖着眼睛的男人,弯了弯唇,慢慢抬手在他额间,轻抚着紧蹙的眉。可下一瞬,却被他捉了手。

“怎么还不睡?”他问。

“我吵醒你了?”她略有歉意。

“没有,我也没睡熟。”

“怎了?睡不好?”换她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揽她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快睡,今晚应当无事。”

夏初七点了点头,挨近一点紧紧环住他的腰,等他闭上了眼睛,她却又再次睁开,膜拜般看着他俊朗的面孔。他的额,眉,鼻,唇,一点点用视线描述着,觉得怎样看都看不够。她的男人长得这样迷人,她实在是捡大便宜了。想想,莞尔一笑,她将手慢慢放到他的胸膛上,抚摸着,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低低叹了一口气。

“赵樽,这几日,我心里老不踏实。”

他低头来看,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还是摇了头。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只是基于一种保护的本能,或者说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她说不太清楚。他整日事情太多太累,她也不想说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让他担心,只好将脸贴过去,蹭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小声儿发笑。

“我男人长得这样好,我怕被旁人抢了去。”

“不怕!”他低笑,“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丑姑娘。”

“讨厌,不气我不行啊?”

夏初七抬头,准备瞪他一眼,却对上他漩涡般深邃的黑眸。

“再不睡,爷可不让你睡了?”

他的威胁来得极为森森然,她脸蛋儿一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翻了个白眼儿,捏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上,随即又忍不住笑着抚平那一处,放软了声音,“赵樽,等这一仗打完了,你说你能不做王爷吗?”

赵樽似是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握紧了她的手。

“阿七准备拐爷去哪里?”

“哪里都成。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赵樽眉心微拧,裹紧了她翻过来,让她平趴在他的身上,然后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爷自有主张,屈不了你。”她低低一笑,说不上心里别扭的滋味儿,正准备回他一句,却见他面色突然一凛,“嗖”的抱住她转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夏初七赶紧为他披上衣裳。

他坐在床沿,静心聆听片刻,然后飞快地穿衣。

“有夜袭!”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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