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斯军的反复冲击和狂轰滥炸之下,山头阵地早已经在战斗中变成了一条条看不出原来面目的土沟。
焦黑的泥土里,血液已经流淌成了一条条黑红的小溪,血水从高处向低处流淌,在燃烧的机甲残骸边打着旋,浸泡着战士的尸体,染红了战斗服的碎片,最后集中在满是扭曲的枪炮,破烂的金属构架和防弹墙的壕沟里,被偶然落下的炮弹送上天,化作漫天血雨。
包括左右两侧山坡在内不过两公里宽的阵地前沿,宛若修罗地狱。
为了阻挡苏斯装甲集群的进攻,华夏军一次又一次地投入部队发动反击。
一个团拉上阵地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光了,再拉上一个团,不到一个小时,又打光了。
阵地前堆满了双方的机甲残骸。这些燃烧的钢铁,即便被炸得四分五裂,也是动辄数十吨的大家伙。成千的残骸堆积在一起,让整个山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钢铁巨人的坟地。
迄今为止,苏斯已经发动了十二次进攻。
每一次进攻的强度,都比前一次更大。疯狂涌动的苏斯军,试图用这种密集的攻击,突破华夏的防线。当冲击防线的机甲数量多得可以压制华夏军的火力,或者干脆说是让华夏人连杀都来不及,杀不完时,突破阵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惜,他们以两百辆裁决者组成的豪华攻击箭头,被悍军死死地挡在了阵地前沿。而华夏人一次次不计代价的反击,也同样坚决而强硬。
随着部队一次次攻上山头,又一次次退下来,苏斯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仰望着这个小小的山头。看着他们的同伴在纵横交错的炮弹中冲击那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的防线,也看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华夏人跃出烈火熊熊的阵地,让他们的期盼一次次化为泡影。
华夏人的战斗力,华夏人的血性,在152阵地彻彻底底地展视在了苏斯人眼前。
战争爆发初期,那支隐忍的,不断后退的,总是顾虑重重患得患失的部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敢一个人就冲向一个连,敢抱住对手同归于尽,敢断了腿开了膛,也搂着几捆扎好的聚变手雷在阵地前乱爬,甚至追着苏斯机甲往山下滚的军队。
无论是国家的经济,科技,工业能力还是具体到机甲的性能,军队的装备水平,军官的军事素养,士兵的战斗力,华夏都远远高于穷兵黩武的苏斯。
当这个国家的军队,终于在绝境中爆发的时候,即便远远站在距离战场几公里外的山头,也能感受到那恐怖的力量,那永不妥协永不放弃的坚韧带来的凛冽寒意。
当苏斯军一次又一次在惨烈的拉锯战后丢下成百上千的尸体和残骸退下来时,苏斯军官们,已经无法再保持自己的勇气了。
在他们的心头,有一些相同的疑问。
即便征服了这个高地又怎么样,这个国家,还有多少个152高地,他们真的是苏斯帝国可以征服的吗?
还有,那支死死挡在裁决者前面,明明战斗力不如对手,却从头到尾用以命搏命的战斗方式一次次展现着他们的亡命和凶悍的部队,究竟还有多少和他们一样疯狂的同伴?
当整个华夏,都如同152高地的华夏士兵一样,跟在那支部队身后玩命的时候,这场战争,将会走向何方?
这些问题太深奥太复杂,或者说是太恐怖太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愿意想下去。
他们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那地狱般的山头,让心情一次又一次在期望和失望之间飞升坠落。
裁决者,还有不到四十辆机甲。
而那该死的阵地,尽管摇摇欲坠,却依然横亘于前。
“朗曼阁下!”
随着一声严肃的呼唤,朗曼把头从观察孔移开,看向自己参谋本部的中流砥柱搭档波洛中将。
“阁下,我想您应该亲自过来看看。”波洛中将面色严肃,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安。
朗曼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看见波洛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波洛面前,接过了波洛手中一份红色的电子文件夹。
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才刚刚映入眼帘,朗曼还没来得及分辨从这些用于传递信息的符号中表达的含义,耳畔,就响起了波洛刻意压低的紧张声音。
“上将,这是我们刚刚发现的,敌人相继投入到夕阳山的兵力加上阵地上原有的部队,总计已经超过了六个师。”波洛悄悄地道,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被扯去了声带,只剩下鼻腔和口中的气流。
朗曼眼皮猛地一跳,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
华夏人出于意料的抵抗强度,早就让他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波洛的话,证实了他的判断。
而这也就意味着,依靠自己手头的十几个师,要想拿下夕阳山防线,远没有之前设想的那么容易。
或许应该说本来就不容易,现在更难!
既然兵力只比自己少一半,那么,华夏人完全可以坚持两天的时间。
这是很好算的一笔账。通常进攻方,在战斗力和其他因素大致相同的情况下,损失会高于对手两倍。这也就意味着,华夏人损失掉百分之五十的兵力时,自己就要在这个阵地丢掉六个师!
百分之五十,是一个阵地崩溃的最低伤亡率。显然,现在夕阳山的守军并不在此列,他们高昂的士气,顽强的作风以及对失去夕阳山后果的预知,足以支持他们在伤亡百分之七十的情况下依旧死战不退。
况且,己方目前的伤亡比例,远远超过了对方的两倍。
这就意味着,即便自己投入所有的兵力,也不一定能够拿下夕阳山!
朗曼的脑子在飞速旋转。越想,心就越往下沉。若是对方只有六个师,他会考虑孤注一掷,可是,如果对方并不仅仅只有六个师,而是有十个,甚至二十个呢?
看着作战地图,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划过,宛若流星般一闪即逝。
虽然这个念头并不清晰,只是,其产生的危险感觉,却让朗曼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猛攻兔子窝的狼。而那黑漆漆的洞口里,却隐藏着一双致命的眼睛,正贪婪地看着自己。
“将军,大本营发来指令。”天网通讯台前,一名参谋抽出电脑上的文件夹,飞快地站起来,接过文件夹,朗曼输入自己的权限解密一看,只觉得嘴里发苦。
“阁下?”一旁的波洛见朗曼神情不对,试探着问了一声。
“贝利夫元帅要求我们必须尽快拿下夕阳山。”朗曼将文件递给波洛:“他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大本营参谋本部,已经前移。”
波洛神色一动,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手中的命令。
虽然现代科技,早已经让参谋本部可以远在几个大陆以外指导作战。不过,陆军作战依然遵循了千百年来的传统,将参谋本部设置于交战的战略纵深后方,与前线参谋部的距离,随战局而变。
参谋本部前移,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那代表着最高指挥官对前线作战的不满,是一种传统却又不容置疑的催促方式。
对任何一名前线指挥官来说,一步步前移的参谋本部,都像是一道接一道的催命符。
一旦大本营参谋本部前移到可以取代前线部队参谋部的位置甚至干脆重合,那么,也就意味着前线指挥官将失去他的指挥权,只能屈辱地旁观,并在战后被贬职,甚至接受质询和审判。
“朗曼阁下。”波洛沉思了一会儿,犹疑地小声道:“贝利夫元帅一向沉稳谨慎,我们的作战计划中,突破夕阳山的最后期限也还没有到,为什么大本营之前不闻不问,现在却忽然急了?”
朗曼霍然抬头看着波洛,两个人的目光一碰,都是寒毛倒竖。
脑中盘旋的念头,迅速变得清晰起来,朗曼转身下令:“给我查一下,弗伦索那边的战报有多长时间没有来了!”
秀水河镇,位于秀水河畔,与北面的七星镇毗邻。两镇城区之间,相距仅二十公里。
虽然都是位于夕阳山盆地西部的山区之中,可是,两地除了有着完善的公路体系,还连接着五号,六号,八号资源公路,交通非常便利。
是寒带进入温暖的东南方的第一道门户。
自雷峰岛被发现之后仅仅十年,凤夙平原就出现了人类移民的身影。
早期的夕阳山盆地,还不是人类的聚居地。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移民雷峰岛的人口越来越多,加上人类自身的繁衍生息,对土地和资源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当夕阳山盆地发现稀有的金属矿石以及效率虽然低下,储量却相当庞大的天然气石油等能源时,人类的足迹就延伸到了这里。
而随着西北矿区的发现和开发,领先一步,已经拥有完善的工业基础和便利交通的夕阳山盆地,就成为了凤凰城最重要的工业卫星城。
七星镇和秀水河镇,就是夕阳山卫星城的两大重镇。
七星镇依山而建,秀水河镇傍水成层。城镇中心是繁华的商业区,商场写字楼鳞次栉比。外围围绕着空港码头的,则是几大工业区和物资集散市场。两个城镇,都是典型的蛛网式布局。
若在和平年代,站在远处眺望,可以看见繁忙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伸缩来回的装卸臂,频繁起降的飞机。
而在这战争年代,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城市中心张着黑漆漆地大洞,垮塌的楼层露出残缺的楼板和凌乱的房间。
城市街道两侧,到处都是碎砖烂瓦堆积的废墟。
空港地面的缝隙里,已经长出了齐腰高的野草,千疮百孔的候机大厅静静地矗立着,与已经垮塌了大半的维修车间,凄凉对视。
邻近的工业区厂房和仓库,已经被废弃了很长时间。钢铁构架上,爬满了褐色的铁锈。原本光鲜的招牌和广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残片在风中摇摆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铁架上,发出咣咣地声响。
如果不是城市外围纵横密布的战壕和依靠工厂楼房修建的堡垒,如果不是密密麻麻的苏斯机甲和远方不时传来的激烈交火声,人们或许会以为,这是两座死城。
下士窦米猫着腰,从两块混凝土楼板之间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警惕地看了街道南端的路口一眼,随即提着便携式机关炮飞快地冲过了街。
直到一口气跑到一栋垮了一般的灰色楼房拐角处,他才靠着墙根坐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身旁,几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华夏士兵,也停了下来,一溜排地坐下来,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用脏兮兮的脸上那对还算分明的眼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两名战士,一前一后地堵住了这个角落的两端,手中的枪架在废墟上,扫视可能出现敌人的路口。
这里是秀水河镇东区,自从苏斯闪电入侵夕阳山之后,秀水河守军就依靠外围还算稳固的阵地和基地还算充足的物资抵抗着。
从公路打到城市郊区,再从郊区打到闹市区,最后,就是暗无天日无休无止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