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西咬着烟斗,在作战讨论室里来回踱步。紧紧皱着眉头的他,似乎浑然不知自己的烟斗早已经熄灭。
身旁,朱大兵等一众狂风岛方面军的高级军官们,一个个或使劲地嘬着烟,或紧张地盯着天网的实时战报,或如同困兽一般来回乱转。大家的目光不时互相触碰,又飞速地移开。
就连一直都显得很淡定的悍军军官们,这时候看起来,神情也紧张了许多。
刚刚指挥完惊风谷及比邻山反击战的黄小蕾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熊辉,费文等将领,围在电子沙盘前,一边推演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战报。只要天网信息台前的叶晚晴有什么动静,几个人就像警惕的梅花鹿般,抬头立耳,凝神屏息。所有人都在等待中饱受煎熬。
这是一种充满希望,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激动,让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煎熬。
凤凰城西线,此刻正值初春。
南部战区,不少士兵已经换上了薄型战斗服。山野的树木抽出新芽,草地渐渐绿起来,点点野花点缀其中。风已经不再那么寒冷,山上的积雪也开始消融,汇入潺潺小溪,于林间叮咚作响。
不久之后,山林就会变得翠绿,野草就合如同水浪一般在风中荡漾,野花就会漫山遍野的绽放。
由南向北,这暖融融的春意,在蔓延着。即便是无尽的炮火,也阻挡不了大自然的季节更迭。从严寒到初春,正如此刻所有华夏官兵的心情。
在几十个小时之前,雷锋岛战局,还严峻得让人不敢去想象未来,而几十个小时之后,随着悍军的到来,随着悍军中将方楚天这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疯狂作战计划的实施,战局忽然间,就已经曙光乍现。
或许正走到了这时候,心情才变得更加紧张,也更加患得患失。
“十二师一团,已经上去了。”朱大兵走到房间一侧的餐台前,倒了一杯咖啡,轻轻搅动着,对捏着烟斗有些失神的陈凤西道:“一个小时内,我们不能向前线增派任何部队,如果这时候增派的话,很可能引起敌人的警觉。”
陈凤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次战役的关键,是要将贝利夫的北方集群主力,歼灭于夕阳山盆地。
如果前线顶不住敌人的进攻,或者北约主力在悍军完成迂回之前嗅到味道提前撤退,那么,悍军憋足了劲挥出的这一记勾拳,就会打在空气中。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凤凰城战局的加速糜烂。
他抬头看向会议室一侧三个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红红的夕阳,忽然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赌桌前的赌徒,等待黑夜降临时候,向对手亮出底牌。
而在此之前,是无休无止的斗智。
不管是要牌还是加注,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上在不打草惊蛇的范围内。
这是赌局的第一注,或许也是最后一注。
赢了,华夏军就有足够的筹码,和对手继续赌下去。输了,就只能干干净净的离场。
“夕阳山高地情况怎么样?”陈凤西抬头看了看中央控制台前忙碌的参谋们,又看了看时间,他已经有整整十分钟没有得到夕阳山高地的消息了。
“不容乐观。”朱大兵低声道,手中的咖啡正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般,卷出一个褐色的灰暗漩涡:“敌人出动了两百辆裁决者,如果不是悍军干脆出手,抢先干掉了三十辆,现在的局面还会更艰难。”
他回头看了一眼围在电子沙盘旁的悍军将领们,眼睛中满是尊敬:“他们第一师的特种营打得很苦。击退裁决者七次进攻,击杀了超过一百辆裁决者,他们自己的损失,已经高达百分之六十,至今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陈凤西咀嚼着这个词,一种敬意缓缓从心头蔓延。
或许在今天之前,他对这支自由港军队参与的战争,只是一种身为旁观者,在军部情报,电视新闻上获取的,有些飘渺的同情。
而此刻,当这些来自自由港的战士带着他们的同伴,在这里浴血奋战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那是一场多么壮烈的战争,那是一个多么让人尊敬的军队。
“这样一个小地方组织起来的军队。”朱大兵叹息一声道:“却依然能拿下自由港,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继续抵抗,我不知道,我应该为此感到振奋还是恐惧。”
“或许应该感到庆幸。”陈凤西轻轻拍了拍朱大兵的肩膀,徽做一笑:“有这样的盟友,除了庆幸,我只有庆幸!”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黄胜天阁下,为什么这么看重这支杂牌军。”朱大兵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道:“现在我明白了。”
他看着陈凤西,认真地道:“这一仗,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想,我都不会再允许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华夏人,用歧视的眼光看待悍军。和他们比起来,现在的华夏军,只不过是一只披着狮子皮的绵羊!”
陈凤西没有说话,只是放在他肩头的手,又重重地拍了两下。
朱大兵低头喝了口咖啡。咖啡没有加糖,那有些焦味的苦涩,恰如他的心情。这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役。
正是身为雷锋岛方面军参谋长的他,一步步将部队带到了现在的境地。
在悍军到来之前,他已经知道再这么打下去,必输无疑。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或者应该说是没有能力,将被北约死死摁在凤凰城西线一点点被消耗却骑虎难下的华夏军解脱出来。
他期盼着华夏军的第三次增兵。在他看来,那是扭转战局唯一的机会。
可没想到,来的不是他期盼的增援,而是一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中将和他手中的杂牌军。
就在他还来不及愤怒的时候,方楚天提出了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作战计划在并打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一切都像是做梦。
他最终是同意了方楚天的计划。虽然事实上,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可是,他不后悔。
毕竟,在这个美丽的黄昏,他看见了一抹曙光。
只要完成战略迂回,只要歼灭贝利夫的北方集群主力,华夏军就能在夕阳山,形成泰山压顶一般的强大优势,就能将安全地完成凤凰城西线从兵力平均分配到集团整合的转换。
更重要的是,歼灭了贝利夫的北方集群,将重创北约联军,掌握战略主动权。
到那时候,数十个师的华夏军,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凤凰城西线,让整个北约几个月来辛苦建立的优势,殁于一旦!
别说坚持一个月,就算有人说方面军不靠后方的增兵,就能赢得狂风岛战役,他也毫不怀疑!
可是,若夕阳山顶不住,或被北约人发现危险提前撤离,那么,一切都完了。
到时候,保存了主力的贝利夫,手上就有足够的牌,将孤注一掷的华夏军拖在夕阳山。而随着悍军北上的各大战区的部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坚守了几个月的防线被敌人轻易攻陷。
等到北约占领凤凰城,无论向北还走向南,凤凰城西线的华夏军,都将处于首尾不能相顾的绝境。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自己,仿佛就行走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一条细细的绳索上。
朱大兵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患得患失,反而,在自己的心头,一直有一种莫名而坚定的信心。
天网屏幕上,情报数据在飞快的滚动,战斗态势图也在飞快地变化。透过那作战区域一团团刺目的红色,仿佛能看见夕阳山每一寸在战火中燃烧的阵地,每一寸在鲜血中浸泡的土地,听到那每一声炮响,每一声怒吼。双方已经打红了眼,你来我往,来回争夺。
北约刚刚拿下一段阵地,华夏军就拼死发动反攻抢回来。打回来的阵地还来不及重新整修,潮水般的敌人又涌了上来。
如果说,其他的阵地是地狱的话,那么,此刻的夕阳山阵地,就是地狱的最底层。
而站在十八层地狱最前沿的,顶在所有华夏战士前面的,是悍军机士那挺拔而笔直的脊梁!
朱大兵一口喝干了咖啡。
悍军!好样的!
嘀嘀嘀,几声清脆的电子音从中央控制台前响起。
听到这声音,陈凤西,朱大兵,以及窗前的黄小蕾,电子沙盘前的悍军将领,都迅速扭过头,然后快步围到了叶晚晴身旁。
“悍军战报。”叶晚晴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如同十只雪白的小精灵在跳着欢快的舞蹈。
随着一个个文件的解密,展开,数不清的数据汇入天网系统,屏幕上的战斗态势图随之发生了变化。
悍军主力距离四九峰六十三公里!而苏斯二十一集团军大部队,距离四九峰只有五十一公里!
“参谋部立刻计算时间!”陈凤西急促地下令道。
天网左侧的一排电脑前,立刻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十几名参谋同时开始计算。
从双方的行军速度,行进路线的地形障碍,天气影响等各个方面,计算双方部队抵达四九峰的时间。
片刻之后,噼里啪啦的敲打声结束了,一名值班主任站起来报告道:“悍军落后五分钟。”
“五分钟?”
一名华夏少将脱口而出地重复一声,和身旁的几位同伴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一丝震惊和担心。在现代战争中,时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可以说,无论是现实战争还是推演对抗,时间这个条件,永远会在战役中占据主导地位。
有些战役,或许一打就是几周乃至几个月。可是,在某个关键的时段,落后于对手,就意味着一场战役的失利。
哪怕落后的,只是几分钟!
现在,悍军主力比苏斯主力落后五分钟,更严重的是,就在四九峰,还驻扎着一个苏斯装甲团!
这个团,很可能前移阻击悍军主力。
“悍军前锋到哪里了?”黄小蕾清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距离四九峰五十二公里。”
陈凤西和朱大兵同时抬起头来,惊喜地对视一眼。
黄小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死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