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道哪也没去,径自去了叶晚晴的住所,等她做饭吃。
叶晚晴好像什么都会,做饭也会,最拿手是小鸡炖蘑菇。
一盘小鸡炖蘑菇,一人一筷子,仿佛早就分工明确,从不会重叠,段天道咽下最后一口饭,道:“这顶好的蘑菇还得是自己进山采摘的花蘑菇,新鲜的伞盖是绛紫色的,肥嫩,只不过越发少了,十几斤才能晒成一斤干,你倒是很会吃,不然明天再来一餐?”
叶晚晴放下筷子,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上京了,估计没机会吃到这好东西。”
段天道发呆片刻,点头道:“五千块钱支持了快二十天,把大上京逛了个遍,很不容易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叶晚晴摇摇头,微笑道:“去西藏。”
段天道神往道:“好地方,有机会我也要去。”
叶晚晴不置可否:“下几盘象棋?”
段天道拿着象棋端了小板凳回到了叶晚晴的房间,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一个沉默摆棋,一个小声哼曲,灯光晕黄,不刺眼,摘掉帽子的叶晚晴靠在扶手上的手托着腮帮,凝望着棋盘,棋如人生,这道理谁都会讲,只不过这人生在她和段天道眼中断然是两个迥异的层次,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男女就这样走到了一块,叶晚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她懒得深究,脑子再聪明,也揣测不出。
这也许是最后三盘象棋,段天道决定彻底放手一搏,只是擅长快棋的他这一次落子极慢,但棋至中盘,几乎是每一步仿佛都能嗅到其间的惨烈,拼至末盘,完全是一个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局面,只可惜到了最后的关节,叶晚晴还是避重就轻一举擒获段天道的那枚帅。
叶晚晴在段天道摆棋的间隙靠着紫竹藤椅,摩挲着那枚将,道:“我师傅说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遇到略胜一筹的对手,往往束手束脚,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两个棋力旗鼓相当的下棋者,便是考校两人的修养定力,你没有见过一盘下两三个钟头还是个和棋结局的对弈。方楚天,那个时候,你就会真懂不争一子之得失不争一时之快意恩仇的意义了,不过说实话,那境界,我也没到。”
段天道没有说话。
第二局,段天道依然下得出奇缓慢,也依旧是败北。
叶晚晴破天荒下棋的时候打开话匣子:“南春小,发展有限,我能理解。但到了上京,不管你遇到当时以为如何都过不去的坎,都不要急着玉石俱焚,这么大一座城市,忍一忍,退一退,总有你吃饭的地方,现在你接手了酒吧那个场子,磕磕碰碰肯定难免,我给你个意见,明天开始练太极拳。”
第三局,段天道下棋简直跟蜗牛一样,所幸叶晚晴是个极有定力的主,就陪着他磨蹭。
但是到了最后的关节,段天道却突然捻出一道神来之笔,终于在最后的关头反败为胜!
段天道一拍桌子长身而起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好歹也赢了一盘!”
叶晚晴:“……”
看着男人兴奋的样子,一向心高气傲的叶晚晴却多少有种释然,似乎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她当然不会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依旧把玩着那枚将,俯身拿出一枚被她吃掉的棋子,是那枚帅,道:“对你来说,这枚子暂且可以认作是那个纹身的虎哥,地位最高,却自由度最小,爬得高了也有弊端,处事顾东忌西,外表风光,内里指不定就是一肚子苦水。”
然后她两根纤细漂亮的手指拈起一枚相,道:“这是刘黄毛那个层次的角色,飞上飞上,终日劳碌,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保住主子的命,而是护住自己的命。绞尽脑汁讨好上头的大哥,以便大树底下好乘凉,树倒则作猢狲散。”
这一次叶晚晴没有急着放下这枚相,而是拿起一枚士,两个重叠,继续道:“这类人极有可能靠着本事和运气飞黄腾达,爬到某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就是‘士’,到了那个时候,他既是‘帅’的心腹,也有可能是置‘帅’于死地的最大帮凶,这就是象棋所谓的‘闷宫’,方楚天,在勾心斗角的大城市,能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或者朋友,或者情人。”
段天道望着己方空荡荡的棋盘,沉声道:“那我是什么?”
“卒。”
叶晚晴笑道,放下手中的全部三枚棋子,拿起一枚卒,“中国象棋中过了河的卒子,就只能往前冲,可怜的方楚天。”
段天道苦笑。
堂堂黑兵未来的继承人,地下世界的霸主,被人如此评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戏演的太好。
叶晚晴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神情,浅浅淡淡,却让人抓狂,道:“这种机会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有个梯子就得往上爬,你这种祸害遗千年,又不怕跌,反正是白手起家,输了就输了,只要留条命,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段天道轻笑道:“你瞧不起我们这种平头百姓?”
“我不会看不起谁,路边的清洁工,小饭馆洗碟子的,都有自己的尊严。”叶晚晴深深看了眼段天道,道:“只是你不行,你得做出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坐在小板凳上的段天道笑了笑,收拾起象棋。
叶晚晴随口问道:“今天为什么下棋那么慢?”
段天道假痴扮癫,装傻充愣,反问了一句,“你今天为什么话那么多?”
叶晚晴闭目养神,嘴角微翘。
段天道拿着象棋轻轻走出房间。
叶晚晴等他掩上门,伸出那再适合弹钢琴不过的修长双手,端详许久,忍俊不禁道:“我这双手有那么漂亮吗?值得你偷看那么久?”
……
清晨叶晚晴走的时候段天道正在店里帮忙,商情倒是在他房间里,当然,替老板收拾屋子,是秘书的职责之一。
叶晚晴终于走进了段天道的房间,来到他的地铺,蹲下来,都是旧书旧报纸,拿起一本唯一一本崭新的书籍,书名是《弓》,一本弓箭入门书,从折痕来看他刚看到复合弓的蹲射,粗略浏览一遍,都是圆珠笔的圈点写画。
“那本是方总刚买的,好像他最近都在找枪猎的书,没找到。”商情作为段天道的秘书,自然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你喜欢他?”叶晚晴继续低头翻阅那本书籍,笑着反问。
商情面红耳赤地一声不吭,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两个字,道:“喜欢。”
叶晚晴放下书站起身,竟然比商情要高出不少,让后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叶晚晴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道:“把这交给方楚天。”
临行前,犹豫了一下的叶晚晴转身摸出一枚硬币给商情,道:“让方楚天烦躁的时候就拿出这枚硬币,至于原因,让他去看下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您要走了?”商情忐忑问道,用了一个“您”,而不是“你”,她是很会来事,也必须要用爱情竞争的方法加重段天道在叶晚晴心中的分量,但她很清楚叶晚晴是什么人,在最后一刻,终于还是不敢太过怠慢。
“我不走能做什么?”叶晚晴笑道。
把叶晚晴送出门的商情小心翼翼问道:“您说您是方楚天的……”
“媳妇?”
接过话的叶晚晴眯起眼睛,停下脚步,反问道:“你看我像吗?”
商情一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艰难挤出一个字眼:“像!”
叶晚晴:“……”
看着叶晚晴妖娆消失的背影,商情在原地怔了许久,才终于摸出电话拨出一个号码:“你姐姐……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程通天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她跟方楚天发展的怎么样?”
商情犹豫了片刻:“可能……还算顺利吧?”
程通天怔了怔:“可能?还?算?这是什么评价?”
商情苦笑了一声:“我想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切的评价。”
程通天:“……”
段天道傍晚才知道叶晚晴离开的消息,当然他是刻意要自己晚些知道的。
这个小妮子的身份敏感,又韵味十足,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感觉多少有些奇怪。
你说舍不得她走吧,的确是有些舍不得,可是知道她真的走了吧,又莫名其妙会松口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段天道本来想要仔细分析一下自己的内心,结果一辆重型机车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他的店门外面,刘黄毛跳下车急匆匆来到段天道面前,小声道:“方哥,场子里面出了点事情。”
段天道还真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耸耸肩跟着刘黄毛走出店门,上了车:“是什么情况?”
事情不复杂,小妖有个名义上勉强算男朋友的护花使者,小妖来hd酒吧上班一个多月,他就每天向小妖点单在酒吧砸下一两千块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酒吧都讲究个一对一的提成,光是这样就等于间接给小妖带来三四千的收入。
这小子有钱,长得据说属于那类高中就能玩弄女老师的级数,而且出手阔绰的缘故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不知道怎么就听说有个叫方楚天的不长眼东西想横插一腿,趁周末就拉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杀了过来,酒吧保安是有六七个,也都挺壮硕,可撞上十几二十号人,也只能乖乖做缩头乌龟。
酒吧空间大,估摸着在舞池中蹦跶的妖魔鬼怪就有一百多号,今天是周五,座无虚席,个个衣着鲜亮,男人女人都抽烟喝酒,带着一种颓废和堕落的畅快感。
那个叫嚷着要教训方楚天的小白脸也不傻,喊了将近二十号人就占着角落的桌位安静喝酒,酒吧保安负责人一见到段天道,就跟见着了救苦救难的老佛爷,一溜烟跑到段天道和刘黄毛跟前,指着小白脸方向解释道:“方哥,那混球叫黄宇,是附近一所大学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最近打上了小妖的主意,听说您照顾小妖,就喊了帮人杀过来了。”
刘黄毛带了五六个人,加上保安也有十来号人,就是段天道不出手,也不是必输的局面,段天道皱眉道:“那帮人什么来头?”
保安犹豫了一下,道:“有点混杂,我认识的只有六七个,他们跟虎哥不是一路子,其余的就不认识了,估计还不一定是这一片的。方哥……您看怎么办?”